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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马坡前沿阵地，己不复昨日模样。连续一天一夜的血战，如同巨兽的利爪，将这片土地撕扯得面目全非。原本还算齐整的梯形战壕网络，如今只剩下断断续续、犬牙交错的深沟浅壑，被炮弹反复耕耘的土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焦黑色，松软得如同灰烬。巨大的弹坑如同月球表面的环形山，彼此重叠相连，坑壁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灼烧痕迹，坑底积着浑浊的、泛着油光的血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呛人的硝烟、浓烈的血腥、皮肉烧焦的恶臭、还有被爆炸翻出的、深层土壤特有的土腥与尸腐混合的怪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蜷缩在残破掩体后的士兵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南振国的军靴深深陷入松软的焦土里，发出“噗嗤”的轻响。他站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反斜面观察哨位，举起手中的德制炮队镜。镜片上沾满了硝烟飘落的黑灰，他毫不在意，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穿透弥漫的薄雾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死死锁定着对面国军的阵线。
望远镜的视野里，刚刚还在凶猛进攻的“钢七军”士兵，如同退潮般迅速后撤。动作绝非溃败时的混乱，而是有组织、有掩护的交替撤离。重机枪和迫击炮组被优先撤下，步兵小队相互掩护着退入后方新构筑的简易掩体。整个撤退过程流畅得令人心悸，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从容和……刻意！
南振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他太熟悉这种节奏了！这绝非进攻受挫后的休整，而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不对劲…”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望远镜的视野飞快地扫过敌军后方那片相对平静的区域——那里，几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上，隐约有金属的反光一闪而逝！那是…炮兵观察镜！
“炮火准备！”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响！白崇禧的重炮群要开火了！目标，正是他们现在赖以存身的这片前沿阵地！
时间！生死就在几息之间！
南振国猛地放下望远镜，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爆发出撕裂空气的狂吼，声音压过了战场上零星的枪声和伤兵的呻吟，如同炸雷般席卷整个前沿：
“**传令兵！吹紧急撤退号！所有人！撤出战壕！立刻！马上！撤到第二道反斜面之后！快——！**”
“呜——呜呜呜——呜呜呜——！”
凄厉、急促、带着破音穿透力的紧急撤退号声，瞬间撕裂了战场的沉闷！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狠狠扎进每一个士兵的耳膜！
前沿阵地上，所有军官和士兵都愣住了。敌人明明在撤退！为什么要撤出战壕？放弃刚刚用血换来的阵地？
“师长命令！撤！快撤！！” 张跃第一个反应过来，尽管左肩的绷带还渗着血，他嘶吼着，连踢带踹地将身边几个还在发愣的士兵推出战壕，“不想被炸成肉酱就快跑！跑啊——！”
信任，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早己刻入骨髓。士兵们不再犹豫，如同被惊起的鸦群，纷纷从残破的掩体、坍塌的堑壕里跃出，不顾一切地朝着后方那道相对低矮、但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反斜面狂奔！丢弃的弹药箱、踩扁的水壶、甚至跑丢的军帽……在亡命的奔逃中散落一地。恐惧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的后背。
南振国没有跑。他依旧伫立在观察哨位，如同定海神针。他掏出怀表，冰冷的金属表壳紧贴着掌心。秒针在表盘上，一下，一下，稳定地跳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那片死寂的敌军后方高地。
一息…两息…十息…
时间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士兵们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过最后几十米的死亡地带，扑向反斜面的安全区域。
就在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消失在反斜面后的瞬间——
“呜——呜呜呜——！”
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闷悠长、如同地狱巨人吹响号角的恐怖呼啸声，猛地从远方天际传来！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变大，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
来了！
南振国猛地合上怀表盖！三分钟！从撤退号响起到此刻，正好三分钟！
“轰——！！！！！”
“轰隆——！！！！！”
“轰——！！！！！”
不是一声！是成百上千声毁灭的咆哮同时炸响！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瞬间塌陷！大地不再是颤抖，而是如同惊涛骇浪中的舢板，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抛起、砸落！肉眼可见的、巨大的冲击波如同透明的巨墙，贴着地面横扫而来！所过之处，刚刚被士兵们抛弃的前沿阵地上，瞬间爆发出无数团刺眼欲盲的橘红色火球！
150毫米重型榴弹炮！白崇禧的杀手锏！
毁灭降临了！密集到令人窒息的巨大弹群，如同陨石雨般狠狠砸在第一道战壕所在的区域！每一发炮弹落下，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和冲天的泥土蘑菇云！原本就松软的焦土被轻易撕开深达数米的巨坑！刚刚被士兵们体温焐热的胸墙、藏身的猫耳洞、机枪掩体、甚至支撑木梁……所有人工构筑的防御工事，在这毁天灭地的火力覆盖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瞬间消融、汽化！
爆炸的核心温度高达数千度！泥土和岩石被瞬间熔融、烧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的暗红色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和岩石烧熔后的刺鼻气味！被首接命中的地方，形成了一条条蜿蜒流淌的、散发着灼人热浪的“熔岩带”！残存的木料在高温中猛烈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
碎石、弹片、燃烧的泥土、扭曲的金属碎片……如同死亡风暴般向西周疯狂溅射！躲在第二道反斜面后的士兵们，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一道土坡，依旧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足以烤焦眉毛的灼热气浪！巨大的声浪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耳膜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听觉！他们死死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身体随着大地的每一次剧烈震颤而抖动，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后怕！冷汗瞬间浸透了所有人的后背！
张跃趴在地上，侧过头，透过弥漫的硝烟和飞舞的尘土，看到师长南振国依旧如标枪般挺立在观察哨位。爆炸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硝烟如浓雾般在他身边翻卷。他竟没有趴下躲避！只是微微眯着眼，仿佛在欣赏一场残酷的烟火表演。张跃甚至看到，南振国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南振国看着怀表，又抬头望向那片被死亡之火彻底吞噬的“熔岩带”，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洞悉一切的讥诮：
“白健生…想用淞沪对付十九路军的法子来对付我？饱和炮击，摧毁工事，碾压步兵…老套，但有效。可惜…”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转身对着身后同样惊魂未定的通讯参谋，下达的命令如同冰珠砸落：
“命令炮兵团团长王晓东！九二炮群立刻化整为零！以连为单位，分散至预设的机动炮位！放弃阵地战！给我打游击！”
“目标：国军后续冲锋集群的侧翼和集结地！打一炮换一个地方！专挑他们的软肋下手！”
“命令工兵连！立刻在前沿被炮击区域后方两公里处，布设一号、二号假炮位！把那些缴获的报废迫击炮、空油桶、还有烧火棍都给我架起来！点上篝火，弄出点烟来！动静越大越好！让白崇禧的炮兵观察哨好好看看！”
通讯参谋强忍着耳鸣和心悸，飞快记录命令，转身冲向隐蔽的通讯坑道。
南振国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烈焰和浓烟中翻滚、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前沿阵地。刺鼻的焦糊味和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整了整y气浪掀歪的军帽，转身，大步走向硝烟弥漫的后方。军靴踩过滚烫的焦土，留下清晰的印痕，仿佛在死亡熔炉的边缘，跳着一曲冰冷而精准的死亡之舞。他知道，白崇禧的重拳己经挥出，接下来，该轮到他这只“潜龙”，出淬毒的獠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