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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城，民国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1928.12.29），清晨。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郭，仿佛凝固的铅块，透不出一丝天光。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奉天广场上黑压压肃立的人群。士兵、官员、学生、商贩、普通市民…数万人汇聚于此，却鸦雀无声，只有风卷旗帜的猎猎声和压抑的呼吸汇成一片沉闷的海洋。空气冰冷刺骨，混杂着尘土、煤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凝重。广场西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东北边防军士兵（原安国军）和身着深色中山装的军统特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广场中央，矗立着高大的旗杆。此刻，顶端悬挂的，依旧是那面熟悉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
张学良一身崭新的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礼服，深蓝色呢料笔挺，金色的绶带与领章在灰暗的天色下依旧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他独自一人，一步步登上旗杆基座那冰冷的、覆盖着薄霜的台阶。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缓慢，靴底敲击石阶的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清晰可闻，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他年轻的面容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如同寒潭深水，映照着眼前这面即将降下的旗帜，也映照着东北三千万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走到旗杆下，站定。寒风卷起他军大衣的下摆，猎猎作响。他伸出手，那戴着白手套的手，在触碰到冰冷的旗绳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他猛地用力，向下拉动！
绳索摩擦滑轮，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吱呀声。那面象征着北洋时代、象征着奉系割据的五色旗，开始缓缓下降。旗面在风中挣扎着，翻卷着，仿佛不甘心就此落幕。广场上，无数双眼睛追随着那下落的旗帜，复杂的情绪在无声中流淌——有茫然，有唏嘘，有解脱，也有深藏的忧虑。
当五色旗最终降下，落入护旗兵手中被迅速卷起。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偌大的广场，数万人，竟连呼吸声都微弱下去。
张学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首刺肺腑。他从另一名护旗兵手中，郑重地接过一面崭新的旗帜——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旗帜在他手中展开，那蓝白红三色在铅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如同撕裂阴霾的一道曙光。
他将旗角牢牢系在绳环上，动作一丝不苟。然后，他再次拉动绳索。
吱呀——吱呀——
这一次，绳索的摩擦声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韵律。青天白日旗，带着新生的希望与沉重的未知，迎着凛冽的北风，开始缓缓上升！一寸，一寸，坚定地刺破奉天城压抑的穹窿！
就在旗帜升到旗杆中段之时——
“兹——兹——！”
广场西周高音喇叭里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紧接着，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瞬间传遍了奉天城的每一个角落，也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空：
＞ **“奉国民政府令！即日起，东北三省服从中央，政令统一！所有安国军部队，一律改编为国民革命军东北边防军！废除旧帜，改悬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此令！国民革命军副总司令兼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张汉青！”**
广播声落下的瞬间，青天白日旗恰好升至顶端！旗帜在狂风中猛然展开，猎猎招展！那十二道锐利的白色光芒，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那满地的鲜红，如同沸腾的热血，在灰暗的天幕下，爆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短暂的死寂后，广场上如同投入了一颗巨石！
“中华民国万岁！”
“统一万岁！”
“张副总司令万岁！”
海啸般的欢呼声骤然爆发！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喷薄而出！声浪排山倒海，冲散了冬日的阴寒，首冲云霄！士兵们激动地举起了枪，市民们挥舞着手臂，热泪在无数张冻得通红的脸上流淌。这一刻，积压了太久的屈辱、彷徨、对统一的渴望，化作了震耳欲聋的声浪。
**西平，第五军驻地。**
几乎与奉天广场升旗同步。
第五军军部前的旗杆下，同样肃立着一片墨绿色的身影。南振国站在最前方，身后是李正操、张跃、张志豪、陈伟、王晓东等一众高级军官，再后面，是黑压压的士兵方阵。风雪己停，但寒气更重，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所有人都换上了崭新的国民革命军东北边防军制式军装——墨绿色呢料军大衣，立领，金色的领章和肩章，头上的军帽，那枚青天白日的帽徽在清冷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两名护旗兵动作标准而有力。五色条旗在无声中降下，被仔细折叠收起。
崭新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在寒风中展开，被系上绳索。在士兵们齐声唱响的《中华民国国歌》声中，旗帜缓缓升上军部旗杆的顶端。旗帜在风中招展，青天白日，鲜红满地。
歌声停歇。广场上一片肃穆。
李正操微微侧头，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南振国说：“振国，这身皮换了，帽徽也换了…感觉如何？”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南振国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旗杆顶端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青天白日旗。新制服笔挺，却仿佛带着无形的束缚。帽徽冰冷地贴在额前，时刻提醒着他身份的转换。他看到了士兵们眼中对新旗帜的陌生与好奇，也看到了张跃等人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不适。陈伟则站得笔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符合新身份的肃然。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面旗帜上。旗帜在风中翻卷，那十二道光芒锐利而冰冷。
“帽徽换了，血性没换。”南振国的声音低沉，只有身边的李正操能听清。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抚过腰间军大衣之下，“镇岳”刀那未曾更换的、带着鲨鱼皮磨损痕迹的冰冷刀鞘。那刀鞘里，藏着的是山海关的血火，是未曾熄灭的战意，是对关外强敌刻骨的警惕。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面崭新的旗帜，而是转向东方，望向风雪之外、奉天更东的方向。那里，是朝鲜，是旅顺，是渤海。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飞过。
旗帜在头顶飘扬，歌声犹在耳畔，但南振国的心，却像腰间那柄未曾出鞘的“镇岳”，沉静而冰冷。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换了旗帜的土地，远未迎来真正的安宁。风暴，只是暂时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