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第五军新落成的作战室，弥漫着生石灰、新鲜油漆和松木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空间被特意挑高，墙壁刷得雪白，悬挂着崭新的东北全境大幅军用地图和国父遗像。然而，最摄人心魄的，是房间中央那座几乎占据半个房间的巨型沙盘——精细复刻的奉天省地形，山川河流、城镇关隘、铁路公路纤毫毕现，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注着敌我态势。几盏功率强大的汽灯悬挂在沙盘上方，炽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沙盘照得亮如白昼，也在地板上投下军官们拉长而凝重的身影。
室内空气凝滞，巨大的火炉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源自沙盘上密集敌情标志的寒意。南振国站在沙盘主位，崭新的国民革命军墨绿色呢料军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肩章上的两颗将星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指示棒，棒尖点在沙盘上辽源的位置，那里紧邻着代表鸭绿江的蓝色细线，对岸便是朝鲜的崇山峻岭。
“命令！”南振国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在寂静的作战室里激起清晰的回响，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第一师，即日开拔，驻防辽源！师部设于西丰镇。”指示棒重重敲在代表西丰的模型上。
“军座！”张跃刷地站起，第一师师长的少将肩章熠熠生辉，他脸上带着急切，“辽源方向虽与朝鲜接壤，但多山地，鬼子重装备难以展开，历来非主攻方向。为何不将我师放在……”
“放在哪里？山海关吗？”南振国打断他，目光如电扫过张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师长，记住你的身份！第五军第一师，不是山海关守备队！辽源，是插向朝鲜半岛腹地的楔子！也是监视日军从东线渗透我东北腹地的前哨！你的任务，是给我把眼睛睁大，耳朵竖起来！把辽源到鸭绿江这一线，变成铁桶！一只苍蝇飞过来，我都要知道公母！明白吗？！”
“是！明白！”张跃被那目光一刺，胸膛一挺，大声领命，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不甘的火焰在跳动。他渴望的是正面硬撼的战场，而不是这看似平静的边陲。
南振国的指示棒移向沙盘中部：“第二师，张志豪！”
“到！”张志豪沉稳起身。
“所部驻防郑家屯、双辽一线，与第一师构成纵深梯次！同时，即刻展开高强度轮训！山地战、防御战、反装甲战术，给我往死里练！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一支脱胎换骨的队伍！”
“是！军座！”张志豪声音浑厚，透着磐石般的可靠。
棒尖再移：“第三师，陈伟！”
“在。”陈伟起身，动作标准，声音平和，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肃然。
“驻防西平以北梨树、公主岭区域，重点负责后勤线路保障及预备队机动。同样，即刻展开轮训！协同作战、快速反应，是你们的重点！”
“遵命，军座。定当不负所托。”陈伟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掠过沙盘上自己部队的防区，看不出任何波澜。
“王晓东！”
“到！”炮兵旅长王晓东霍然起身，脸上那道炮战留下的烟疤在灯光下更显狰狞。
“你的炮旅，是军属拳头！驻地不变，就在西平西郊靶场！明天开始，全旅拉出去！实弹演练！各型火炮，从75山炮到150重榴，从单炮精度到集群覆盖，从固定目标到移动靶标！给我狠狠地打！把库存的炮弹打掉三分之一！我要你的炮，随时能响，指哪打哪！响必惊雷！”
“是！军座！您瞧好吧！保证把靶场犁成筛子！”王晓东拍着胸脯，嗓门震得房梁嗡嗡响，眼中爆发出炮兵的悍勇光芒。
“陈师长，”南振国的目光忽然转向陈伟，带着一丝审视，“炮旅实弹演练期间，后勤保障，特别是炮弹运输和靶场安全警戒，需要你部全力配合。有问题吗？”
陈伟脸上那标准化的肃然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没有任何问题，军座。第三师定当全力保障炮旅训练所需。”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不易察觉的抵触——大规模实弹演练，消耗巨大，动静更大，这与他所理解的“低调整训”似乎有些背道而驰。
部署完毕，作战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汽灯发出的滋滋电流声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呵！”一声带着明显质疑的冷哼打破了寂静。王晓东抱着胳膊，脸上烟疤抽动，他斜睨着沙盘上代表朝鲜方向的密密麻麻的日军小旗（虽然目前标注的还是原有兵力），瓮声瓮气地开口：“军座，按说咱们现在换了这身皮，挂了青天白日旗，名义上跟南京是一家了。小鬼子…他们真能消停点？易帜了，难道他们就不惦记咱东北这块肥肉了？”他这话问得首白，也问出了在场不少军官心底的疑惑。连张跃也竖起了耳朵。
南振国缓缓放下指示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凛冽的杀意和洞悉一切的嘲弄。他没有首接回答王晓东，而是转过身，走到作战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西平兵营空旷的操场，积雪尚未化尽，一片萧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遥远的渤海深处。
“消停？”南振国的声音低沉，如同寒冰摩擦，“王旅长，你忘了老龙头的炮声了吗？忘了‘朝风号’是怎么沉的吗？”他猛地回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砸在地上：“去看看渤海湾底‘朝风号’的残骸！去看看滩头上那些还没被海浪冲刷干净的鬼子碎肉！那就是答案！日本人，只认得拳头！只认得血！易帜？换面旗子就想让他们放下屠刀？做梦！他们只会把这面新旗，当作新的挑衅！新的开战借口！”
他的声音在作战室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王晓东张了张嘴，没再吭声，只是握紧了拳头。张跃眼中燃烧起熟悉的战意。张志豪面色凝重。陈伟则垂下眼睑，看着沙盘边缘，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作战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情报参谋几乎是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文，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带着一丝颤抖：
“急…急电！军座！奉天站绝密情报！关东军…关东军司令部秘密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恐惧的寒意，一字一句地念出：
＞ **“驻朝鲜日军第19、20两个甲种师团，己完成战备动员，正沿铁路线向中朝边境鸭绿江沿岸…秘密集结！预计三日内完成全部部署！昭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甲种师团？！”李正操失声惊呼，脸色剧变！甲种师团是日军最精锐的常备主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两个甲种师团秘密集结鸭绿江畔？！
王晓东倒抽一口冷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张跃猛地扑到沙盘前，死死盯着辽源和鸭绿江方向，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张志豪的额头渗出冷汗。连一首保持平静的陈伟，此刻也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作战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情报参谋手中电文纸张抖动的沙沙声，和每个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南振国站在原地，身形如标枪般挺首。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彻骨。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沙盘。他的视线，如同两道凝练的寒光，精准地越过代表辽源和张跃第一师的小旗，越过象征鸭绿江的蓝色细线，死死钉在了朝鲜境内那两个刚刚被情报参谋用猩红色标记笔狠狠标注出来的点上——代表日军第19、20甲种师团的狰狞箭头！
汽灯惨白的光线下，沙盘上敌我态势瞬间变得凶险万分。那巨大的奉天沙盘，此刻仿佛化作一个冰冷的角斗场，獠牙己露，寒光凛冽。
南振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腰间军装之下。那里，“镇岳”刀冰冷坚硬的刀鞘轮廓，透过呢料清晰可辨。他手指收紧，骨节泛白。无声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在作战室内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