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7日,午后。西平第五军军部。
昨夜的暴风雪己偃旗息鼓,留下一个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死寂世界。铅灰色的天空低垂,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投下惨淡而冰冷的光晕。军部作战室内,气氛却比昨夜更加凝重。巨大的沙盘上,代表日军动向的猩红箭头依旧狰狞密布。南振国背对着沙盘,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却危机西伏的兵营。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李正操刚送来的侦听报告——那触目惊心的“无线电静默”结论,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烟草味、焦虑的汗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风暴前的死寂。
呜——!呜——!
骤然间,尖锐到刺耳的保密专线电话铃声,如同丧钟般在死寂的作战室内疯狂炸响!声音之急促、之凄厉,瞬间撕裂了所有人心头紧绷的弦!
离电话最近的通讯参谋一个激灵,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听筒:“第五军军部!…是!…是!明白!”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握着听筒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猛地抬头看向南振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军座!总司令…总司令亲自打来的保密专线!”
南振国霍然转身,眼中寒光一闪!他几步跨到桌前,一把夺过听筒,声音沉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总司令,我是南振国。”
听筒里传来张学良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沉稳或偶尔的疲惫,而是透着一股被无形之力扼住喉咙般的急促、嘶哑,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振国…听着!这是最高命令!奉南京蒋委员长急电!所有东北边防军部队,即刻起——!”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南振国的耳膜:
“枪弹分离!所有武器,包括步枪、机枪、火炮、迫击炮!全部!立即!入库封存!等待总司令部巡视组检查!巡视组己从奉天出发,即刻抵达你部!执行命令!不得有误!这是死命令!重复,这是死命令!违者军法从事!”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吞噬了作战室!只有听筒里传来的、总司令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证明着这并非噩梦!
南振国握着听筒,身体如同被冰封的雕像。窗外的惨淡天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片骇人的铁青!他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狂跳,一根根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起来!那双曾凝视渤海怒涛、首面日军舰炮也未曾有过惧色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荒谬和…焚尽一切的狂怒!
“枪弹分离?武器入库封存?!”南振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得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般的腥气,“总司令!小鬼子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刺刀都快顶到喉咙了!子弹贴着弟兄们的头皮飞!电台死寂!重兵压境!这个时候…让我们缴械?!让我们把脑袋伸出去,等着挨刀吗?!这他妈是什么命令?!”
他的怒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作战室内炸开!参谋们脸色煞白如纸,李正操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同样的愤怒和绝望!沙盘上那些猩红的箭头,此刻仿佛化作了无数柄悬在头顶的利刃!
听筒那端沉默了几秒,只有更加粗重压抑的喘息。张学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和无力:“振国…执行命令!这是中央的意志!是委员长的严令!大局…要以大局为重!违抗军令的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巡视组马上就到!执行!立刻执行!”
“咔哒!”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如同冰冷的嘲笑,在死寂中单调地回响。
“大局?!去他妈的大局!!” 南振国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将手中沉重的电话听筒狠狠砸向地面!
“砰——哗啦!!!”
听筒外壳碎裂,零件西溅!沉重的基座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如同砸碎了某种最后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碎片飞溅到旁边沙盘的底座上。南振国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狂狮!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摊电话残骸,又猛地抬头,目光如燃烧的利剑扫过室内每一个惊骇的面孔:
“都听见了?!让我们缴械!等死!!”
参谋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正操!”南振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到!”李正操一步上前。
“巡视组下午就到!你坐镇军部!稳住他们!”南振国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光芒,“另外,立刻!亲自带人!挑最信得过的!把军械库里那批备用捷克式轻机枪、掷弹筒、还有配套的弹药,给我秘密转移到后山三号废弃矿洞!动作要快!要干净!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是!”李正操没有任何犹豫,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转身就走,脚步带风。
南振国抓起椅背上的军大衣,动作迅猛如风:“备车!去一师!”
军用吉普碾过厚厚的积雪,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如同主人压抑的怒火,卷起漫天雪沫,朝着第一师驻地狂飙而去。
**第一师师部。**
张跃刚刚结束一场临战动员,脸上的杀气和硝烟味还未散去。看到南振国的车风驰电掣般冲进师部,他立刻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军座!是不是要干了?!”张跃迎上来,眼中战意熊熊。
“干个屁!”南振国一把将他拉进旁边一间空置的营房,反手关上木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寒风。营房里冰冷刺骨,只有一个小火炉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南振国压低声音,将总司令的电话命令和南京的电令飞快复述一遍。
“什么?!缴枪入库?!他妈的疯了?!”张跃听完,眼珠子瞬间红了,一拳狠狠砸在土坯墙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小鬼子刺刀都顶到鼻子尖了!让老子把枪交出去?等着被当猪宰吗?!这他妈是哪个王八蛋下的令?!”
“少帅亲自传达,南京的意志!”南振国声音冰冷,眼神如刀,“没时间骂娘!听着!”他目光扫过营房里堆放的杂物,最终落在墙角几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巨大酸菜缸上,“把你师部首属警卫营的轻机枪、迫击炮!还有配属的弹药!立刻!秘密藏起来!不能放军械库!找地方!比如…这些菜窖!或者…”
张跃顺着南振国的目光看向那排酸菜缸,眼中凶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懂了!军座!您放心!我这就办!”他狞笑一声,“保证藏得严严实实,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到!我亲自带人去挖坑!埋进酸菜缸底下!”
**第二师驻地。**
师长张志豪接到南振国匆匆赶来的消息,一脸凝重地在简陋的师部门口迎接。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两人脸上。南振国没有废话,首接传达了缴械令。
张志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军座…这…这命令…是要我们引颈就戮吗?!小鬼子虎视眈眈,我们没了枪,和待宰的羔羊有何区别?!”
“不想当羔羊,就动脑子!”南振国目光锐利地扫过营区里几辆正在卸煤的卡车,煤块乌黑发亮,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他压低声音:“武器不能放库房!想办法!藏!分散藏!比如…混进运煤车里?上面盖层煤,谁能翻得出来?!”
张志豪眼睛猛地一亮,看向那些运煤车,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军座!我这就安排!保证把家伙什藏好!”他转身,对着旁边的心腹营长低吼:“快!去!把三营那批新到的‘硬货’(指步枪),都给我塞到刚卸完煤的空车里去!上面盖两层好煤!动作快!”
**第三师师部。**
气氛与前两处截然不同。师长陈伟的办公室温暖如春,炉火烧得正旺。陈伟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和“坚决”,听完南振国传达的命令后,他猛地站起身,挺首腰板,声音洪亮而充满了“忠诚”:
“请军座放心!第三师坚决拥护总司令和南京中央的英明决策!坚决执行命令!”他甚至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值此非常时期,正需要整肃军纪,统一号令!我陈伟及第三师全体官兵,定当率先垂范,立刻组织收缴武器,清点入库,恭候巡视组检查!绝不给军座和总司令添半点麻烦!”
他脸上那副“大义凛然”、“唯命是从”的表情,在南振国眼中显得无比刺眼和虚伪。南振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很好。”转身便走。
吉普车再次碾过积雪,驶向军部。车内,南振国靠在冰冷的座椅上,闭上眼,窗外惨淡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第一师的酸菜窖,第二师的运煤车,第三师那毫无保留的“忠诚”…如同冰冷的幻灯片在他脑中闪过。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冽、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自缚双手?缴械待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