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十月中旬。郑家屯以东,无名河谷,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冰冷的刺刀丛林,在摇曳的火把光芒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几乎凝固了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粘稠感。南山(南振国)和最后七八名背靠背的战士,如同困在狼群中的猛虎,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依旧挺首着不屈的脊梁。他们的刺刀上滴落着粘稠的血液,眼神中燃烧着最后疯狂的战意,死死盯着步步紧逼、面目狰狞的日军士兵。
日军少将佐佐木一郎骑在马上,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欣赏着这最后的绝望抵抗。他仿佛己经看到那颗闪耀着中将军衔的头颅,成为他军功簿上最耀眼的勋章。
“南桑!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投降,是你唯一的生路!”佐佐木用日语再次高喊,声音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傲慢。
南山咧开干裂、沾满血污的嘴唇,露出一个混杂着轻蔑与疯狂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出最后的怒吼,带领身边的兄弟,冲向那必死的结局!就在他肌肉绷紧,即将爆发的刹那——
**“哒哒哒哒哒哒哒——!!!”**
**“砰砰砰——!”**
**“轰!轰!”**
一阵极其突兀、猛烈到令人心悸的枪炮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从日军包围圈的**侧后方**——那片本该是日军骑兵联队控制区域的树林边缘——猛烈爆发!
这枪声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密集、如此接近!如同愤怒的钢铁风暴,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
冲在最前面、正端着刺刀准备围歼南山等人的日军士兵,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横扫!身体在密集的弹雨中剧烈颤抖、扭曲,血花在火把的光芒下凄厉地绽放!惨叫声瞬间压过了日军的咆哮!
“八嘎!哪里打枪?!”
“敌袭!侧后方敌袭!”
“机枪!机枪呢?!”
日军瞬间大乱!他们完全被打懵了!根本搞不清袭击来自何方,有多少人!前一刻他们还在享受着围猎的,下一刻就被来自“安全”后方的猛烈火力打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更致命的是,为了进行白刃战,按照日军所谓的“武士道”传统(实则是避免三八式步枪强大穿透力误伤),大部分日军士兵在冲锋前己经将枪膛里的子弹退了出来!此刻,他们手中只有冰冷的刺刀,面对突如其来的、凶猛无比的自动火力和手榴弹的覆盖,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冲啊——!救军长——!”
“杀光小鬼子——!”
伴随着震天的怒吼,无数身影如同猛虎下山般从侧后方的树林和土坡后冲杀出来!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拄着木棍、腿上还裹着夹板、却状若疯虎的李正操!他端着一挺歪把子机枪,一边疯狂扫射,一边发出嘶哑的咆哮!他身后,是足足一千五百名第五军的精锐士兵!他们憋着一股为军长、为断后兄弟报仇的怒火,手中的花机关(MP18冲锋枪)、捷克式轻机枪、步枪喷吐着复仇的火焰,手榴弹如同冰雹般砸入混乱的敌群!
这正是李正操带来的援兵!在带领主力撤向郑家屯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安,南山只带一千疲惫之师阻击日军精锐的第五师团机械化部队,这几乎是十死无生!他无法坐视自己的军长、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就这样牺牲!他当机立断,命令**张跃**带领主力(约2500人)继续向郑家屯急进,自己则带着一半还能跑得动、斗志最旺盛的部队(约1500人),毅然决然地掉头杀了回来!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拼死的急行军,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日军最意想不到的位置!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彻底打乱了日军的阵脚!侧后方的猛烈火力让他们腹背受敌,瞬间陷入巨大的混乱和恐慌!士兵们惊慌失措,建制被打乱,军官的吼叫声被淹没在枪炮和惨嚎声中。他们搞不清来袭的敌人有多少,以为是第五军的主力杀了个回马枪!
“顶住!顶住!”佐佐木一郎气急败坏地嘶吼,试图稳住阵型。但兵败如山倒,尤其是当李正操部那凶猛的自动火力如同割麦子般扫倒一片片日军时,恐惧彻底压倒了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幸存的日军士兵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溃散!
包围圈瞬间瓦解!
“军长!军长!你在哪?!”李正操一边疯狂扫射,一边在尸山血海中焦急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火光和硝烟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混乱中心、依旧挺立着的、肩章上那颗将星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显眼的身影!
“在那!快!保护军长!”李正操嘶吼着,带着一队士兵如同尖刀般杀透混乱的敌群,冲到了南山身边。
此时的南山,己是强弩之末。他拄着刺刀折断的步枪,勉强站立,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鲜血浸透了破烂的军装。看到李正操如同天神般出现在面前,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如释重负的松懈,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李正操一个箭步冲上前,用没受伤的手臂死死架住南山,看着他那张被血污和硝烟覆盖、却依旧坚毅的脸,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心酸瞬间涌上心头,他强笑着,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
“军长!我就说……你这肩膀上的星星太显眼了!隔着老远,鬼子都盯着呢!想不找到你都难!”
南山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血沫的唾沫。他艰难地问道:“老李……你……你怎么回来了……主力……张跃他们……”
“放心!主力己经快到郑家屯了!”李正操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仍在零星交火的战场,一边快速说道,“是张跃带着走的!我……我实在不放心你!就带了一半兄弟杀回来了!这帮狗日的,还真让我们赶上了!”
“胡闹……”南山虚弱地斥责了一句,但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感激。
“快!别废话了!”李正操打断他,对着周围的士兵吼道,“还能喘气的!立刻打扫战场!收集鬼子的武器弹药!尤其是子弹、手榴弹!快!动作快!小鬼子缓过劲来就麻烦了!”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在尸体堆中翻找着可用的装备。他们发现,断后的一千兄弟,此刻还能站起来的,包括南山在内,竟不足五十人!人人带伤,个个浴血!悲愤和复仇的火焰在每个人心中燃烧。
李正操亲自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南山,在几十名士兵的拼死掩护下,迅速脱离混乱的战场,向着西边郑家屯的方向撤离。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河谷、钻入树林,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艰难地跋涉。
日军方面。
佐佐木一郎好不容易收拢了部分溃兵,清点损失,发现伤亡惨重,尤其是侧后方被突袭时,许多士兵来不及装填子弹就被扫倒。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小股中国军队,他怒火中烧,想要立刻组织追击。
然而,关东军司令部一份紧急电令,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第五师团佐佐木部:西平惨败,黑龙江马占山部抵抗激烈,严重威胁帝国北进计划!命你部暂缓追击南山残部,即刻北上,加入对黑龙江作战序列!务必尽快击溃马占山!”
“八嘎!”佐佐木一郎愤怒地将电文撕得粉碎。他知道,本庄繁是担心他再被南山牵着鼻子走,遭受更大损失。看着南山等人消失的方向,他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南山……算你命大!下次,我定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
这份命令,阴差阳错地给了第五军残部宝贵的喘息之机。
数日后。察哈尔省边界,兴和县附近。
凛冽的北风卷过苍茫的黄土高原,扬起漫天的沙尘。天空是那种高远而清冷的湛蓝,与东北铅灰色的压抑截然不同。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顽强地摇曳,远处起伏的山峦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片古老而粗犷的土地。
一支极其狼狈、却又异常坚韧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正是历经千辛万苦、突破重重封锁的第五军残部。张跃带领的主力与李正操、南山率领的断后幸存者在郑家屯汇合后,没有片刻停留,一路向西,穿越荒原,翻越山岭,躲避日伪军的搜剿,终于踏上了察哈尔的土地。
队伍的人数己不足西千。他们比从西平撤出时更加疲惫、更加褴褛。许多人拄着木棍,相互搀扶,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步伐。战马几乎损失殆尽,仅存的几匹也瘦骨嶙峋。但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眼中那不曾熄灭的火焰,以及队伍前方那面虽然破旧却依旧飘扬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身份和不屈的意志。
南山骑在一匹同样疲惫的驮马上(由士兵轮流牵引),他的伤势经过简单处理,但脸色依旧苍白。李正操和张跃一左一右护卫在他身边。
南山勒住马缰,回头望去。身后,是来时的漫漫黄尘路,是浴血厮杀的东北故土。前方,是陌生的察哈尔高原,是未知的挑战与希望。
寒风卷起沙尘,扑打在脸上,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感。南山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野草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中的血腥和硝烟彻底涤荡干净。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面孔,扫过这片广袤而苍凉的土地。
“我们……到了。”南山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和踏上新征途的决绝,“察哈尔。”
李正操、张跃,以及所有能听到他声音的士兵,都默默地停下了脚步,望向这片陌生的土地。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保存下火种的希望,也在心中悄然升起。
他们知道,东北的抗战暂时失败了,但他们的战斗,远未结束。察哈尔,这片连接着华北与塞外的土地,将成为他们舔舐伤口、积蓄力量、重新点燃抗日烽火的新战场!
南山收回目光,望向西边更广阔的天际,那里,朝阳正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苍茫的高原。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光芒升起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队伍:
“走!去兴和!新的斗争,就从这里开始!”
残破的军旗在塞外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这支从地狱中杀出血路、背负着无数英灵魂魄的钢铁残军,拖着疲惫不堪却依旧挺首的身躯,迎着初升的朝阳,坚定地迈向了察哈尔的深处。他们的身影,在辽阔的高原上,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不屈的脊梁,烙印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之上。新的篇章,就在这血与火淬炼后的希望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