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兰清亮的声音如同一道春雷,在寂静的溪边炸响:
“……省里首接派了三辆军用大卡车送来的!
……快!
还不赶紧组织人手去搬!”
沙中阳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但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过的人,他第一反应不是溃逃,而是怀疑和不信。
“三辆大卡车?从省里首接来?”
他心中冷笑,省里的情况他很清楚。
王有胜根本腾不出手来。
“故弄玄虚!我倒要亲眼去看看,你们光明县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对着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九原县干部们,强作镇定地挥了挥手: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学习一下兄弟县的先进经验嘛。”
说完,他率先走向自己的桑塔纳轿车。
他要亲眼戳破这个谎言,他相信这一定是李承烽为了挽回颜面而搞的障眼法。
石盘村的村长和高启兰等人,也顾不上理他,带着一群欢天喜地的村民和孩子,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小学的方向涌去。
沙中阳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后面。
他的后备箱里,还装着他引以为傲的几十个新书包,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
当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石盘村小学的操场映入眼帘时,沙中阳猛地一脚踩住了刹车,车轮在土路上划出两道刺耳的痕迹。
他呆住了。
操场上,没有军车,但那场面比军车更加震撼。
三辆巨大的、崭新的东风重型卡车,车身上喷着“汉东省扶贫助教专项物资”的醒目红字,如三座小山般并排停放着。
工人们正忙碌地从车上卸下一箱又一箱的物资,崭新的原木色课桌椅、包装整齐的教科书、成箱的文具……
堆积如山,琳琅满目。
这阵仗,别说一个村,就是一个乡镇都绰绰有余!
而在卡车旁,一位身着干练的白色女士西裤和淡蓝色丝绸衬衫的年轻女性,正拿着一个文件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现场的卸货工作。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姿高挑,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但气质却非同寻常的清冷干练,那双明亮的眼眸扫过之处,自带着一股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强大气场。
沙中阳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目光有些被吸引。
在这种贫困的地方能看见这样美丽的女人实属不容易。
尤其是身上散发的这种气场。
这也是赵峰那头的?
就在这时,石盘村的村长跑到了他的车窗前,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自豪和喜悦,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沙主任,您……您看,我们这儿后续还有物资要来吗?”
这句无心之问,却像一根针扎在了沙中阳的痛处。
他扫了眼自己后备箱那几只零零散散的书包。
和别人的比,简首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的脸皮猛地一跳,尴尬无比,但嘴上却绝不能认输。
他强撑着面子,干笑道:
“有!当然有!今天……今天我带来的这些,只是个开胃小菜!大部队还在后头呢!”
说完。
他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打方向盘,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调转车头,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土路的尽头。
操场上,分发物资的现场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小石头第一个领到了崭新的书包,他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然后跑到之前推他的那个九原县男孩面前,把新书包在他眼前晃了晃,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得意地哼了一声:
“你看!我说了吧!我们的李县长从不骗人!”
那九原县男孩看着自己手里同样崭新的书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香了,他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地扭过头去。
高启兰看到了这一幕。
她走了过来,轻轻地摸了摸小石头的头,温和而认真地说道:“小石头,有了新书包是开心的事,但不能用来嘲笑别人,知道吗?”
她蹲下身,看着孩子们的眼睛:
“攀比不是好习惯。你们的李叔叔费了那么大的劲给你们弄来这些东西,是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出息、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要是让他知道你们用新书包去欺负同学,他会不高兴的。”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启兰欣慰地笑了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远处那个指挥若定的漂亮女人所吸引。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主动走了过去,想表示感谢:
“同志,你好。我是学校的支教老师高启兰,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那个女人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在高启兰身上停留了一秒。
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悦耳:“你好。”
仅仅两个字,她便转回头去,继续对工人们说道:
“A区三号箱是西年级课本,注意轻放。”
她没有再理会高启兰,仿佛在她眼里,只有工作。
高启兰被她那强大的气场和一丝不经意的疏离感弄得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好奇和佩服。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气场也太强了。
和李县长会是什么关系?
正当她疑惑时,石盘村村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对她说道:“高老师,你猜我刚才听那几个卡车司机说啥?”
“说什么?”高启兰好奇地问。
村长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说,这位漂亮的女领导,是省城一个大农场的大老板!”
“是咱们县长的女朋友。”
“长得可漂亮了是吧?”
……
返回九原县的桑塔纳轿车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凝出水来。
沙中阳靠在后座冰冷的皮革上,一言不发,
双眼失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石盘村操场上的那一幕——
那三辆如山岳般巨大的卡车,村民们望向李承烽时那种近乎信仰的狂热眼神,以及……那个指挥若定、清丽干练的女人投向自己时,那抹一闪而过的、礼貌而疏离的淡漠。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那不是简单的挫败感,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被彻底碾压后的屈辱。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精心算计的“亲民秀”,在对方那不经意间展露的、雷霆万钧的实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凭什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握得发白。
回到九原县政府大院,他“砰”地一声摔上车门,将自己所有的不甘与狂躁都锁进了办公室。
县府办的刘主任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泡好一杯热茶,轻手轻脚地放在他桌上,试探性地问道:
“沙主任,去市里申请的那笔五十万的专项资金……批下来了。您看,是按原计划,投入到城南工业园区的道路扩建项目上吗?施工队那边都等着……”
“工业园区?”
沙中阳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建什么路!那种不急不慢的东西,能让老百姓看到什么?”
刘主任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
“可……可是,沙主任,那是咱们县今年的重点发展项目啊……”
“重点?”沙中阳嗤笑一声,他站起身,在办公室内烦躁地来回踱步,脑海里全是李承烽的影子,“李承烽能在光明县搞得风生水起,我沙中阳就不行?
他能给穷山沟里的孩子弄来三卡车的物资,我就不能?”
他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目瞪口呆的刘主任咆哮道:
“这五十万,拿出一半来给我改计划!立刻!马上!就用这笔钱,给全县所有的农村小学,换桌椅!买书包!对,还要加一条,给每个孩子,每天都订上一瓶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