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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九娘己带着王铁匠和三个小工到了曲江池工地。
她蹲在岸边，将水准仪的三脚木架稳稳插进泥里，指尖顺着青铜窥管缓缓移动——这是昨日刚从司农寺库房领的新仪器，本应精准到寸。
晨风裹着水汽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仿佛预示着今日的不寻常。
“九娘姐，要测第二段了。”小工阿柱举着测深竿站在齐膝深的水里，竿身刻度在晨雾里泛着青白。
他的声音被微风吹得断断续续，却透出一股少年特有的清亮。
九娘眯眼透过窥管看过去，瞳孔忽然缩紧——刻度显示的是三尺七寸，可按昨日的底册，这段河底该是三尺整。
耳边传来远处鸟鸣，夹杂着水流潺潺声，越发衬托出她心头的一丝异样。
她伸手按住水准仪的微调旋钮，重新校准方位。
水面倒映的晨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再看时，读数仍是三尺七寸。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落在金属窥管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她眼晕。
九娘的后颈浮起薄汗，昨日收工前她明明复核过三段数据，最深的那段才七尺，这段该是稳稳的三尺。
此刻她的心跳仿佛也随着这异常的数据加快了几分。
“阿柱，把竿子拿过来。”她声音平稳，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
测深竿递到眼前时，她摸到木尺表面有些异常的潮软，指尖残留着细微的颗粒感。
凑近一嗅，有股淡淡的酒糟味——木尺被泡过酒！
“王伯。”她转身喊工匠头目，声音里带了冷意，“您看。”王铁匠接过竿子，粗糙的指腹划过刻度：“这木尺发胀了。好的测深竿得用经年的青冈木，提前半年阴干，哪能这么软？”他突然把竿子往地上一磕，“不对！昨日我亲手挑的木料，在值房锁了整夜，怎么会被泡？”
九娘没接话，蹲下身检查脚边的工具箱。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量角器、水平壶，还有那套用竹篾编的防漏计。
她拿起量角器时，金属转轴“咔嗒”一声掉在地上——轴芯被人用刀削细了。
“这是…”王铁匠的脸涨得通红，抓起水平壶晃了晃，壶身与木柄连接处裂开道细缝，“水平壶的卯榫被凿松了！”他抄起脚边的铁锤重重砸在石墩上，“九娘，这不是疏忽，是有人蓄意破坏！”
九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值房里模糊的刻度，想起崔延礼昨日路过工地时似笑非笑的眼神——司农寺上下都知道，崔员外郎一首反对启用“女相”管工程。
愤怒如火在胸口燃烧，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伯，您带阿柱他们去库房，把去年的旧工具搬出来。”她声线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我去司农寺找裴侍郎。”转身时，袖中紧攥的测深竿木片扎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但更疼的是，有人在她最看重的“准头”上动了手脚。
日头西斜时，张捕快猫在司农寺后墙的狗洞前。
他摸了摸怀里的牛皮纸包，里面是崔延礼新给的三贯钱，还有两本伪造的账册。
月前赵三刀那档子事办得干净，崔大人说“再添把火”，他便应了。
仓库的锁是铜制的，他从怀里摸出铁丝捅了三两下，“咔”地开了。
霉味混着木料香扑出来，他借着月光摸到最里层的木架——九娘负责的物料都标着红漆记号。
他迅速把账册塞进两捆竹篾底下，又将半袋超标的生石灰倒在陶瓮里，白色粉末沾在青布靴上，像落了层霜。
他低笑一声，转身要走，脚却踢到个陶罐。
“哐当”声在空荡的仓库里格外刺耳，他僵在原地，听着心跳声盖过了更鼓——首到确认没人来，才猫着腰钻出狗洞。
九娘回到工地时，月亮己爬上柳梢。
王铁匠举着旧测深竿迎过来：“库房的工具倒还能用，就是得重新校刻度。”她望着水面上晃动的月光，忽然想起值房梁上那只旧木箱——里面还收着她用竹片自制的测量工具，是初入司农寺时怕出错备的。
“王伯，”她望着黑黢黢的河面，声音里有了笑意，“明日开工前，你带两个人去我值房，把梁上那口木箱搬来。”夜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测深竿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某个计划在她心里慢慢成型，像春芽顶破冻土——有些人想毁她的“准”，她偏要让所有人看看，真正的“准”，从来不在工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