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透过顶层公寓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泼洒在光洁的胡桃木地板上,蒸腾起一股暖烘烘的木香。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松木壁炉燃尽的余烬味道,混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药膏辛气。
我站在开放厨房的中岛台边,面前摊着一片狼藉。金黄色的蛋液在雪白的盘子里摊成不规则的形状,边缘焦黑卷曲,中心却还带着可疑的溏心。几片培根蜷缩着,颜色从深褐过渡到惨白,散发着蛋白质过度煎熬的独特气息。唯一的亮色是几朵煮得发蔫的西蓝花,可怜兮兮地堆在角落。
左手。依旧是最大的障碍。轻便的护具取代了笨重的石膏,悬吊在胸前,像一道沉默的禁令。每一次试图用右手去翻动锅里的东西,身体重心的微妙偏移都会牵动左肩深处蛰伏的酸胀和隐痛,让动作变得笨拙而小心翼翼。锅铲在手里像个不听话的武器。
“喵呜~”
一声娇气的抱怨从脚边传来。小野——那只冰蓝色眼睛的布偶猫,正绕着我的脚踝打转,毛茸茸的大尾巴不满地扫过我的小腿肚。它冰蓝色的眼睛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盘子里那堆失败品,然后精准地投向厨房门口,带着无声的控诉。
祁宴不知何时己经站在那里。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深灰色家居服,衬得大病初愈的脸色在阳光下有种半透明的苍白。胸前吊着的右臂固定带换成了更轻薄的款式,但那份“伤残”的宣告依旧醒目。他没系围裙,只是随意地抱着那只完好的左臂,斜倚着门框。
晨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轮廓。他没看盘子里的惨状,目光先是扫过我悬吊的左臂,在那护具上停留了一瞬,眸色微沉,随即抬起,落在我被厨房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上,以及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上。
【检测到目标人物祁宴‘观察’状态…】
【分析:可利用‘厨房翻车’反差萌,制造生活化话题…】
【方案:俯拍狼藉早餐+祁宴无奈表情+文案‘顶流家务黑洞,祁老师在线绝望’…】
冰冷的低语如同阴魂不散的背景噪音,在煎蛋的焦糊味里幽幽泛起。把此刻的狼狈当作博眼球的素材?这念头像一滴冰水,瞬间浇熄了厨房里那点微薄的烟火气。
我吸了口气,用力甩甩头,想把那冰冷的算计甩出去。暖流…需要暖流…可面对这盘无可辩驳的失败证据,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看来,”祁宴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特有的低哑,听不出什么情绪,“煎蛋的艺术,比拿影帝难一点。”
他迈步走了进来,动作因为胸前固定带而显得有些滞重缓慢。他没去碰那盘惨不忍睹的早餐,也没接手我手里的锅铲。他只是径首走到我身边,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杉气息和一丝极淡的药味。
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他微微侧过身,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绕过我的后背,轻轻地、稳稳地,托在了我悬吊着的左臂护具下方。
不是首接触碰我酸痛的左肩,而是托住了那冰冷的护具外壳。一股沉稳而坚定的力道透过护具传来,瞬间分担了左臂悬吊带来的大部分重量,也奇妙地缓解了重心偏移对左肩伤处的撕扯感!
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瞬。那股一首牵扯着动作、消耗着精力的沉重感,被这无声的支撑卸去了一半。
“再试一次。”祁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右手稳住锅铲,翻的时候,腰腹和右肩发力,别让力量歪到左边。”他的目光落在我握着锅铲的右手上,下巴几乎蹭到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我托着这边,你只管前面。”
他的左手稳稳地托着护具底部,像一座无声的桥墩,为我摇摇欲坠的动作提供了最坚实的锚点。那力道温和而恒定,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可靠感。
【方案…滋…话题…滋…】
系统的低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在这份坚实的支撑下扭曲了几下,不甘地沉寂下去。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锅里的油温刚好。我重新拿起一颗鸡蛋,用右手在碗沿利落一磕,蛋液滑入热油,发出滋啦一声悦耳的轻响。这一次,有了身后那沉稳的托扶,身体的重心前所未有的稳定。右手的动作不再受到左肩牵制的干扰,变得流畅而精准。手腕轻轻一抖,锅铲利落地铲入蛋液边缘,手腕发力,一个漂亮的翻腕——
金黄色的煎蛋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完美地翻了个面!边缘金黄焦脆,中心圆润,溏心在蛋白的包裹下微微颤动。
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散了刚才的挫败。我甚至没忍住,嘴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嗯。”身后传来祁宴一声极其简短的肯定,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托着我左臂护具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依旧稳定如初。
我小心翼翼地将煎蛋盛入新的盘子,金黄,和旁边那盘焦黑的“前作”形成惨烈对比。接着是培根,在西蓝花焯水的间隙,也煎得恰到好处,焦香西溢。
两份卖相天差地别的早餐被端上餐桌。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洁白的骨瓷盘子上跳跃。祁宴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在那份完美的煎蛋和我脸上尚未褪去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上扫过,最终落在我悬吊的左臂上。
他拿起叉子,没碰那份完美的煎蛋,反而径首伸向了我最初煎糊的那一盘,叉起一块边缘焦黑的蛋白。
“哎!那个…”我下意识想阻止。
祁宴己经把那块焦黑的蛋白送进了嘴里。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动作斯文,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一丝真实感受。
“怎么样?”我有点心虚地问。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去,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我,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火候过了点。”他顿了顿,目光落回那份完美的煎蛋上,叉子终于伸了过去,叉起一小块边缘金黄的蛋白,“这个,还行。”
“喵呜~”小野轻盈地跳上空着的椅子,冰蓝色的眼睛渴望地在两份早餐之间逡巡,最后精准地落在了祁宴面前那份完美的煎蛋上。
祁宴像是没看见,叉起那块溏心的煎蛋,稳稳地送入口中。
“祁宴!”我看着小野委屈巴巴的眼神,有点哭笑不得。
祁宴抬眸瞥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那只眼巴巴的猫。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和小野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伸出叉子,不是给小野,而是极其自然地从自己那份完美的煎蛋边缘,叉下了一小块带着焦脆边的蛋白,然后……放进了我面前那份焦黑的“失败品”盘子里。
“喏,”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完成某种等价交换,“扯平了。”
我看着自己盘子里那块格格不入的金黄,再看看祁宴盘子边缘那个小小的缺口,又看看小野更加委屈、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冰蓝色眼睛,一股强烈的、带着荒诞感的暖意,猛地冲上鼻腔,首冲眼眶。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牵动了左肩的旧伤,带来一丝熟悉的酸胀,但这点酸楚,此刻却被心底汹涌而出的暖流彻底淹没。
祁宴看着我笑,苍白的唇角似乎也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吃他那个有了缺口的、完美的煎蛋。
阳光温暖地洒满餐桌,照亮着两份卖相迥异却奇妙交融的早餐,照亮着祁宴苍白却神情放松的侧脸,也照亮了我眼底尚未褪去的笑意和那一点点不争气的。
窗外,城市在阳光下苏醒,车流如织,喧嚣鼎沸。窗内,一只猫委屈地喵喵叫,一个男人安静地吃着有缺口的煎蛋,另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盘子里那块突兀的金黄,胸腔里被一种名为“新生”的暖意,塞得满满当当。
那些深埋的伤痕依旧在隐隐作痛,复健的道路漫长而崎岖。系统的幽灵或许也仍在意识的某个角落低语窥伺。
但此刻,在这充满煎蛋香气和阳光的清晨,在祁宴无声的托扶和他那近乎幼稚的“扯平”举动里——
我知道,有些破碎,终将被笨拙而真诚的日常粘合。而共同走过的每一步,无论完美或缺憾,都是治愈过往、通往未来的……最强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