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头的疯狂似乎被这首指灵魂的诘问刺中,喉间的嗬嗬声变成了粗重的喘息。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暗红矿石……”
许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悲悯。
“……或许宝贵,但值得吗?用这么多条人命,用你自己的一切,去换一个可能?”
“值得……吗?”
赵石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许默,嘶哑的声音如同泣血,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疯狂。
“你懂什么?!那……不是石头!是……是命!是我……跳出这烂泥坑……唯一的……指望!他们……他们知道了……都得死!都得死——!”
他猛地挣扎起来,铁链被他扯得哗啦作响,如同垂死的凶兽发出最后的咆哮。
“烂命一条……贱命一条……凭什么……我不能……翻身?!凭什么——?!”
疯狂的嘶吼在刑房里回荡,充满了不甘、怨毒和对命运不公的绝望控诉!
随即,他身体猛地一僵,口中涌出大股黑血,头一歪,竟彻底昏死过去!
那怨毒的嘶吼,成了他最后的绝响。
刑房内重归寂静。
只有粗重的铁链随着他身体的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林世忠面沉似水,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林千文看着自己手臂的烧伤,又看看昏死的赵石头,脸色复杂难明。
许默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赵石头那绝望的嘶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那扭曲的动机。
为了改变卑微命运,为了守护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秘密”,不惜屠戮无辜!
这是极致的恶,却源于极致的绝望和对“翻身”的病态渴望!
法理昭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那份深埋于卑微之下、被绝望扭曲的疯狂,又该如何审视?
“爹。”
林千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说道。
“他昏过去了,再动刑恐有性命之忧。那暗红矿石……尚未找到。”
林世忠缓缓闭上眼,压下翻腾的心绪。
再睁开时,眼中己恢复了作为一县父母应有的刚毅与决断。
“泼醒!用参汤吊住命!他死不了!严加看守,待其稍缓,再审!掘地三尺,也要把他藏匿矿石的地方给本官找出来!另外……”
他的目光落在许默身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许小子,今日……辛苦了。若非你洞悉先机,以身犯险,千文他……”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后怕与感激,清晰可见。
许默沉默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昏死的赵石头身上。
那嘶吼,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不是结束。
凶徒伏法,只是开始。
那暗红矿石的秘密,赵石头背后是否还有隐情?
而这份源于卑微与绝望的滔天罪恶,又将在他的“法魂”之中,激起怎样的波澜?
……
三日后。
县衙后宅,一处向阳的厢房。
窗明几净,药香弥漫。
林千文半靠在床头,受伤的右臂被精心包扎固定,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己好了许多。
许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腿上夹板未除,但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许兄。”
林千文看着许默,眼神真诚,带着浓浓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日铁铺……若非你舍命相撞,引开那畜牲注意,千文这条命,恐怕己交代在那火海之中了。”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郑重,说道。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从今往后,你许默,便是我林千文值得托付生死的兄弟!”
“千文兄言重了。”
许默连忙摆手,说道。
“你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何分彼此?若非你牵制凶徒,张弓那关键一箭,还有众位兄弟拼死相搏,单凭我一人,也是徒劳。只恨未能阻止他伤你如此之重……”
“做这一行的,些许皮肉之苦,算得什么!”
林千文豪迈一笑,牵动伤口又忍不住咧了咧嘴。
“倒是许兄你,腿伤未愈,又添新创……对了,那暗红矿石,有眉目了吗?”
许默神色一凝,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布包,层层打开。
灯光下,几粒暗红色、棱角分明的晶体碎屑静静躺在布上,旁边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同样暗红、却透着金属光泽的、沉甸甸的矿石块。
“找到了。”
许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说道。
“就在赵记铁铺后院的枯井壁缝里,藏在一个密封的油布包里。王仵作请了城里告老的老矿监看过……此物前所未见!质地坚硬异常,晶莹剔透!老矿监推测是深埋地底、万载难遇的某种宝石矿!价值……无可估量!”
林千文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那暗红如血的矿石,眼神复杂,说道。
“难怪……难怪那赵石头为此疯狂!不惜连杀数人!一块足以改变命运的‘登天石’,却成了他堕入地狱的催命符!”
“是啊……”
许默的目光落在矿石上,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赵石头那绝望嘶吼的脸。
“一块石头,映照出多少人心鬼蜮。为善为恶,有时……竟只在一步之遥,一念之间。”
敲门声轻轻响起。
林世忠出现在门口。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脸上的疲惫依旧,但那股笼罩多日的沉重阴霾似乎消散了不少。
他走进房间,目光扫过儿子包扎的手臂,落在许默身上,最后定格在那几块暗红矿石上。
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说道。
“赵石头醒了。虽依旧癫狂,但神志稍清,断续吐露了些许实情。”
“他早年并非真哑,只因父母早亡,性情孤僻受尽同乡欺凌,故装聋作哑以求自保。打铁时意外发现此矿,如获至宝,以为天赐翻身之机。”
“刘老栓曾从他处低价收过几块不明矿物,含此矿碎屑,引起其疑心,故杀之灭口。”
“无名乞儿撞见其在乱葬岗附近埋藏矿石,遂遭虐杀。老赵头……是其远房族叔,那夜巡更,于枯祠附近撞见他鬼祟抛掷沾染矿粉的引火之物,并认出其身形,呵斥质问……遂遭焚尸灭口。”
“动机,卑劣而疯狂。为守护一己私欲,视人命如草芥。”
林世忠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审判意味,目光却转向许默,带着询问。
“许小子,此案……依你之见,当如何了结?以彰国法,以平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