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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巷口残留的稀薄尘烟，将那城主府小吏脸上惊惶未退的汗珠映照得格外清晰。他高举着深蓝卷轴，手臂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喘息粗重，声音嘶哑地重复着城主的急召令，在死寂与血腥尚未完全散去的空气中徒劳回荡。
“凌霄公子……城主大人有请……有惊天要事相商！” 他的目光几乎不敢落在凌霄脸上，更不敢去瞥那巷口残留的大片、刺目的暗褐色血渍，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气味。
凌霄并未立即回应。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掠过一尊无足轻重的泥塑木偶，越过这名卑微的传令者，遥遥投向街道尽头那座俯瞰整个青阳城的、属于郡守府权势象征的巍峨建筑群落。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了然，在他深邃的眼眸深处悄然流转。
区区一个青阳城主，在他眼中，不过是凡尘权力序列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一条可能存在的、连通郡守府幕后黑手的牵线木偶。所谓的‘惊天要事’，其分量几何，唯有无尽时光磨砺出的淡漠才能丈量。
“知道了。” 三个字，从凌霄口中吐出，平淡得如同拂过清晨微风的低语，既无受宠若惊，也无情势所迫的起伏。他收回目光，转向身侧。
“南宫，此物予你。” 他不知何时，掌心己托出一枚仅有龙眼大小、通体剔透澄澈的水晶丹丸。丹丸中心，竟有一缕细不可查、流淌着微光的淡紫色氤氲之气，如同活物般缓缓盘绕。阳光穿透，折射出内蕴万千星辉般的璀璨霞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药力气息骤然扩散开来，瞬间便将周围浑浊的血气、尘埃尽数驱散！巷内所有人，无论惊恐还是窥探，在吸入这缕药气的刹那，都觉精神一振，心头的压抑与烦恶竟悄然被抚平了几分！
“冰髓回元丹？！” 南宫妙音的惊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大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古丹谱》中失传神丹的图影瞬间浮现在她脑海！此丹相传需引极寒冰髓混合天地月华方能成丹，对神魂稳固、灵气回复乃至洗髓阀体都有莫大妙用！即便是丹道宗师也未必能寻得材料、窥得门径！它怎会……师兄何时炼就的？！
凌霄微微颔首：“昨夜闲暇所凝。服下后，安心炼化体内积蓄的药力。那小院，你暂居。”
他目光转向林婉儿，后者清冷如月的面容下，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这所谓的城主召见，绝不像这青巾小吏喊得那般“紧急”，更像是风暴来临前，有心人试探的触角。
“我会照看此处。” 林婉儿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上了沉静的意味。她腰间玉佩微暖，与凌霄之间似有某种无言默契流淌。
“嗯。” 凌霄不再多言，负手而行。晨光落在他清癯挺拔的身影上，非但未显温暖，反镀上一层难以靠近的孤高与疏离。
那高举卷轴的小吏怔在原地，一股凉气顺着脊椎蔓延开。他……竟未立刻惶恐应命？反以如此平淡姿态……他甚至未将那代表城主权威的急令取去看一眼？那小吏额头冷汗如豆，看向凌霄背影的目光，充满了不知所措的茫然与一种因极度无知而产生的畏惧。巷口的血腥气味在冰髓回元丹的异香压制下，似乎又淡了些许。
……
青阳城，苏府。
昔日雕梁画栋的豪门府邸，此刻门可罗雀，连门口那两尊张牙舞爪的铜狮子都仿佛失了几分气势。压抑的死寂笼罩着整座府邸，如同瘟疫后的无人荒野。
苏家议事大堂内，所有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正中那把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力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空空荡荡。家主苏元魁，面如死灰地瘫坐在下首一张圈椅里，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连象征家主威仪的锦袍都显得空荡宽大。昨夜祠堂突发变故，老祖的怒火如天威降世，却最终沉寂如深渊，只留下萦绕不散的恐惧与浓得化不开的晦暗。
其余几名族老或低头沉默，或失魂落魄地抚摸着椅背。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只有间或响起几声被极力压抑下去的、颤抖的咳嗽。
突然！
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一股狂暴气劲轰然撞开！刺目的阳光汹涌而入，将昏暗一扫而空，也猛地照亮了堂内每一张因恐惧而骤然扭曲的脸！门口守卫的两个强壮家丁，连惨呼都未来得及发出，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稻草人，七窍流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庭院假山上，筋断骨折，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一道瘦长如同竹竿、身披暗紫纹金边长袍的身影，携着刺骨阴风堵在了门口！日光在他身前似乎都黯淡了下来。他干瘪枯槁的脸上，皱纹深如沟壑，鹰钩鼻弯如毒钩，一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缕冰冷惨绿、如同墓穴磷火的眸光！
正是苏家定海神针、闭关多年的老祖——苏断魂！他竟提前出关了！
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是闭关突破后的蓬勃气机，而是一种暴戾、失控、如同受伤凶兽般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恐怖气息！如同来自九幽的寒潭之水，瞬间让整个议事堂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一群没用的东西！” 刺耳沙哑的声音如同钝刀刮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与无边的杀气，狠狠刮过众人耳膜，“那畜生在何处？”
苏元魁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压得几乎窒息，浑身筛糠般颤抖，勉强从椅中滑跪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老……老祖宗息怒！那…那凌霄，他…他现在怕是往城主府去了！昨夜…昨夜王家…”
“废物！” 苏断魂猛地扭头，惨绿毒火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苏元魁身上！轰然一声巨响！苏元魁如同被无形巨锤轰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咔嚓”声不绝于耳，一路撞碎数张坚硬红木座椅，最终狠狠撞在议事堂尽头的屏风上！昂贵的紫檀屏风瞬间爆成漫天碎屑！
“噗——” 苏元魁口中喷出一道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血箭，面如金纸，胸口深深凹陷下去，显然己废，瘫在碎木残骸中生死不知。
堂内所有苏氏族老，心脏如同被狠狠攥紧！纷纷面无人色地跪伏下去，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大气不敢喘！老祖的暴虐与不讲道理，此刻展露无遗！他心中积聚的邪火，正需一个疯狂的宣泄口！
“传令暗影，不惜一切代价！在城主府外给老夫拦住他！” 苏断魂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干枯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周身散逸出的恐怖灵压让堂内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告诉城主府那帮废物！此乃我苏家清理门户！谁敢阻拦，老夫亲自去拆了他的城主府！”
他猛地抬脚迈入堂内！一只干枯犹如鸡爪、却又坚逾金铁的手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离他最近、正欲爬起溜走的苏月茹父亲的咽喉！
“呃啊！” 苏月茹的父亲，这位苏家负责世俗产业的旁系长老，连求饶都来不及，被一股巨力凌空提起，双脚乱蹬，眼珠暴突！他惊恐地看着老祖眼中那两团非人的、几乎要焚烧一切的幽火！
“你的好女儿……竟敢招惹那样的煞星……害得苏家血脉……受此大祸！” 苏断魂声音嘶哑扭曲，仿佛地狱爬出的厉鬼在诅咒，“给老夫爬去王家！用你这女儿亲生父亲的骨头，给王家陪葬！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好好看清楚……是谁引来了这场杀劫！” 他猛地五指收拢！咔嚓！颈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
随手将软绵绵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扔在苏月茹同样面无人色的丈夫王世杰那同父异母的庶出兄弟面前！那王家庶子看着亲生父亲瞬间惨死的恐怖景象，裤裆瞬间湿透，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尿臊味！
“把他给老夫拖下去！抽筋扒皮！骨头送到王家！滚！” 苏断魂一声暴喝，如同雷霆炸响！
整个议事堂如同经历了一场飓风过境！一片狼藉，血腥弥漫！所有还活着的苏家人，包括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族老们，都连滚带爬地逃离这恐怖绝域，不敢有半分停留！老祖此刻的状态，如同厉鬼附身！癫狂！暴虐！己然完全不管不顾了！
苏断魂独自站在狼藉的死寂中心，阴影笼罩着他枯槁的身形。一股极其隐晦、如同深渊毒蛇吐信般的晦暗血气，从他干瘪的指尖一闪而没，悄然消融在指尖刚沾染的温热血液中。他惨绿的双眸缓缓抬起，目光穿透门窗，死死钉向青阳城中心城主府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无边怨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几近失控的狂躁与……
恐惧！
……
青阳城主府，坐落于城池核心高地，重檐叠嶂，朱墙环绕，气派非凡。与巷口残留的修罗场景相比，此地雕梁画栋，玉树琼花，守卫森严，处处透着世俗权力的奢华与厚重。
通向正厅主殿的宽阔白玉石甬道上，凌霄步履从容，步履间自成气象。引路的小吏低眉顺眼，身体如同绷紧的弦，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几乎踩在对方留下的脚印里。空气中花香馥郁，守卫铠甲摩擦的铿锵声隐隐可闻，却无法驱散小吏心中那份源于巷口景象的彻骨寒意。
当主殿沉重镶金的殿门缓缓向内开启，殿内喧哗的人声与缭绕的熏香气息瞬间涌出。奢华的云龙浮雕金柱撑起高阔穹顶，地面光可鉴人。殿侧侍立着诸多气息沉凝的甲士与面容恭谨的文吏。主位高台下，两侧檀木大椅上，己坐了十数位穿着锦衣华服、身份显然颇为尊贵的宾客。有城主府长史、本城豪族掌舵者、武备司主官……平日里跺跺脚青阳城也要颤三颤的人物，此刻却都显得面有忧色，交谈声音亦带着压抑，殿内气氛凝重。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西爪莽龙袍、头戴紫金冠、体型富态、留着三缕短须的中年男子。他便是青阳城主，李光弼。往日里他面容圆润，一副和善之相，但此刻那张富态的圆脸上却笼罩着一层难以挥散的焦虑与疲惫的晦暗。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凌霄入殿的动静，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正死死盯着面前跪伏在地、身形颤抖如同风中枯叶的——吴撼山！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李光弼猛地一拍身边嵌玉的紫檀桌面，发出震耳巨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吴撼山脸上，“玄阴魔徒？！你还有脸报玄阴魔徒？！一夜之间！王家父子尽灭！我碧鳞卫精锐折损过半！郡守府的差官……更是……更是……”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一丝扭曲的尖利：“你告诉本官！他凌霄一个……一个传闻里的绝脉废婿！有什么能耐引来玄阴魔徒围攻？又凭什么能在魔徒肆虐后安然无恙？！还有你！吴撼山！你怎么就活下来了？！那些魔徒瞎了眼专门漏掉你？！” 极度的愤怒和面对郡守府问责的巨大压力，几乎让这位城主大人失去了理智。
吴撼山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金砖，汗水如雨点般滴落。他不敢抬头，巨大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昨夜那无法理解的神魔力量碾压意志的恐怖感受，早己将他对抗的念头撕得粉碎。他只能按照那存在于巷口血泊中的命令，嘶声重复着早己滚瓜烂熟的谎言：
“大人明鉴！小人……小人拼死力战才侥幸……咳……咳……” 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咳出大口污血，真真假假混杂，“确是王家勾结玄阴魔徒在先！意图行凶报复！王明阳那老匹夫还扬言要灭尽阻拦者！那魔徒凶残异常！昨夜邪阵突起……小人拼死带人搏杀……亲眼目睹王世杰被魔徒邪法反噬化为脓血……王明阳亦被撕碎……我等……我等死伤惨重……凌霄此人……此人应是恰好藏匿，或…或有几分奇异运道躲过此劫……”
他的描述极具画面感，语气悲愤莫名，配合他此刻重伤濒死的惨状，确实有几分可信。然而他言语中避重就轻，绝不敢提及凌霄一星半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凌霄是否己进入殿内！昨夜巷口那平静如同深渊的目光，比任何凶魔都让他恐惧！
“呵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极其突兀地在殿门口响起。音量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压抑与李光弼的咆哮，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凌霄闲庭信步般站在殿门处，晨光斜落在他清隽的面容上，如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冷玉。他身后殿外的光线将他孤高的身影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拉得很长。
他仿佛根本没听见吴撼山那声情并茂的控诉，也没有理会李光弼那因被突然打断而铁青的脸色。
他的目光，越过匍匐在地的吴撼山，如同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向主位上的李光弼，不带丝毫波澜：
“李城主。” 三个字，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既无视了地上颤抖的蝼蚁，也无视了那所谓城主的怒容与权威。
仿佛此地非威严朝堂，不过是他院中闲庭一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