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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轻快，描绘着最简单也最真实的烟火气息。
匡连海静静地听着，一边细细感受着肩头那点温热和重量，一边看着她，看着阳光透过窗纸在她发梢跳跃。
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些血腥的罪孽，似乎都被这间简陋茅屋里升腾起的、关于“早饭吃什么”的琐碎问题，而暂时隔绝在外，似乎也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活着，和她一起活着，在这无人知晓的山村里，为下一顿饭操心……
这曾是他不敢奢望的幻梦，如今却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一种复杂而隐秘的欣喜，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微弱期许，如同初春的溪流，在心底悄然流淌，冲淡了苦涩。
“都好。” 他低声应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
潘玉看着他柔和下来的侧脸线条，在他肩窝处蹭了蹭，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环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翻身下炕。
“那师兄你再躺会儿，我去生火做饭！保证马上就让你吃到好吃的！”
她冲着炕上依旧侧躺着的匡连海粲然一笑，脚步轻快地走向外间，背影都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干劲。
匡连海的目光追随着她轻快跑向厨房的背影。
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那粗布衣裙掩不住她的身姿。
他看着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熟练地生火、舀水、翻找食材，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投入新生活的认真和……欢喜。
他缓缓抬起那只尚且无力的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被她下巴蹭过的肩窝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馨香。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终于在他苍白的唇边缓缓漾开。
是啊，不用早起练功了。不用再追逐那些虚妄的名利，不用再背负沉重的罪孽。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的轻响，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属于食物的、带着烟火气的暖香，看着那个为他忙碌的身影，一种劫后余生的、隐秘的、带着巨大酸涩却又无比真实的暖流，悄然充盈了他空荡冰冷的心房。
这破败的茅屋，这陌生的山村，这失去武功的残躯……因为有了她的存在，竟也生出了一丝“家”的暖意和对未来的、模糊却温暖的期许。
他轻轻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听着她忙碌的声响，心中那份沉重的绝望和羞耻，似乎也被这平凡的晨光悄然熨帖，沉淀了下去。
厨房里，潘玉一边哼着歌，一边将昨日剩下的鸡汤重新热上，又麻利地和面，准备做点简单的面疙瘩。
她偶尔回头，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炕上师兄安静躺着的侧影，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羞涩、满足和对未来微小憧憬的复杂欣喜，也同样在潘玉的心底悄然蔓延。
别的不说，潘玉烧菜的手艺可是一流。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不一会儿，茅屋里便弥漫开的食物香气，霸道地驱散了昨夜残留的尴尬和药味。
这种混合着谷物焦香、鸡汤醇厚和野菜清甜的温暖气息，勾得人食欲大动。
潘玉手脚麻利地将一张小小的、擦得干干净净的炕桌搬到土炕上。
她脸上还带着忙碌后的红晕，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开饭啦师兄！” 她声音轻快，如同山涧跳跃的清泉。
匡连海半靠在潘玉特意为他垫高的被褥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上的食物吸引。
最中央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荠菜面疙瘩，汤色清亮中透着的金黄，那是熬煮了许久的野鸡汤打底，撇去了浮油，小巧玲珑、搓得圆润均匀的面疙瘩如同珍珠米粒般沉浮其中，吸饱了汤汁的鲜美，翠绿鲜嫩的荠菜碎点缀其间，像是撒了一把春意，随着热气散发出独特的清香，几滴香油点在汤面，香气更是首往人鼻子里钻。
一盆软和的玉米贴面饼子，巴掌大小，两面烙得微微焦黄，形成一层薄脆的壳，内里却是极其暄软蓬松，透着玉米特有的清甜香气。
还有一碟凉拌鸡丝野菜，煮熟的半只野鸡，被潘玉耐心地撕成了细细的、均匀的鸡丝，拌着同样焯过水、切得细碎的不知名山野菜，淋上一点点简单的酱醋汁，撒了几粒的芝麻。颜色清爽，白绿相间，看着就十分开胃爽口。
这三样东西，简单至极，却处处都透露着做饭人的用心——面疙瘩小而易消化，汤底醇厚滋补却不油腻，玉米饼软和好入口；鸡丝撕得细，野菜也处理得清爽，都是为着他这个伤患量身定做的。
匡连海看着看着就不禁笑了笑，他胃里难受，吃不下太多东西，师妹却还以为他是之前的饭量呢。
“快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潘玉递给他干净的竹筷和木勺，又端了一碗疙瘩汤放到他面前的小桌上，自己也盘腿坐在他对面，端起自己的碗，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匡连海看着眼前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再看看对面潘玉那沾着一点面粉却笑容明媚的脸，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他拿起勺子，试着去舀一个面疙瘩。然而，手臂的虚软和胸口的牵痛让他的动作变得笨拙而缓慢，手臂颤巍巍的。
潘玉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她也不点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笨拙”地努力，眼底藏着促狭的笑意，看他到底能忍到何时才开口？
匡连海试了几次，终于舀起一勺，小心地送到嘴边吹了吹，再慢慢送入口中。
面疙瘩软糯弹牙，浸透了鸡汤的鲜美，荠菜的清香在舌尖绽放，温暖熨帖的感觉瞬间从口腔蔓延到西肢百骸。
他忍不住低低喟叹了一声，是满足，也是感慨。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用心、这样温暖的食物了？
他又尝了一口凉拌鸡丝野菜，鸡丝细嫩，野菜爽脆微涩，简单的调味却最大程度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鲜美，十分清爽开胃，潘玉将软和的玉米饼掰开递给他一半，饼子内里暄软，蘸一点疙瘩汤的汤汁，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好吃吗？” 潘玉托着腮，眼睛弯成了月牙，明知故问。
“……嗯。”
匡连海低低应了一声，埋头继续吃，他吃得不算快，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动作间带着重伤初醒之人的虚弱和谨慎，但那份专注和认真，就是对这顿简单早餐最高的赞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