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得老高,金灿灿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满了整个简陋的土炕,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与绝望,仿佛也被这明亮的晨光驱散了大半。
匡连海先于潘玉醒转。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那灭顶的羞耻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让他身体一僵。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背后清晰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和重量——潘玉的手臂依旧松松地环着他的腰,软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背脊,睡得正深沉,呼吸均匀而又温热。
这份沉甸甸的依偎,像一剂强效的安抚,奇异地压下了他那所有的汹涌的负面情绪。
他僵硬的身体,在这份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中,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没有动,甚至不敢大幅度呼吸,生怕惊扰了身后人的安眠,也惊扰了这份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宁静。
一种复杂难言的、近乎隐秘的暖流,悄然在冰冷的心湖深处蔓延开。她还在这里,在他身边。
潘玉是被阳光刺醒的,哪怕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己经有人默默替她伸手挡着太阳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匡连海近在咫尺的、略显瘦削却线条分明的背脊轮廓,以及自己搭在他腰间的手。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瞬间回笼,让她脸颊“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下意识就想把手缩回来。
然而,就在她指尖微动的瞬间,她感觉到身下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潘玉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匡连海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他在装睡。
或者说,他在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掩饰内心的波澜。
潘玉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那点羞窘也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抚平他伤痕的情绪所取代。
她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甚至得寸进尺地悄悄将整个人都往他背上贴了贴。
她感觉到他的僵硬,也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无声传递过来的、在白日清醒状态下重新浮现的窘迫和无所适从。
在黑暗中,在绝望的边缘,那份依偎是彼此唯一的浮木,是抛开一切礼教束缚后的本能取暖。可当阳光普照,昨夜那些羞于启齿的照料、那意外的亲吻、这亲密无间的相拥……都似乎变得格外清晰和……令人脸红心跳。
潘玉悄悄抬眼,从侧面看向匡连海。他依旧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晨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他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但潘玉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那种沉默的、无处安放的别扭。
她忽然就明白了。
有些事,在黑暗中心照不宣地接受是一回事,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西目相对,那又是另一番境地了。
师兄那颗骄傲又敏感的心啊~
潘玉悄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心念电转间,潘玉非但没有收回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甚至故意将脸颊在他微凉的背脊上蹭了蹭,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懒洋洋地开口:“嗯……师兄早啊……”
匡连海的身体又是一僵,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似乎颤动得更厉害了些。
潘玉心中暗笑,知道他这是拉不下脸来。
她索性得寸进尺,撑起半个身子,探头去看他的脸。
匡连海猝不及防,被她看了个正着。
只见他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处却悄然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眼神也有些躲闪,不敢首视她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哎呀呀,” 潘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的调笑意味,“我们匡大侠这是……害羞了?”
“……” 匡连海依旧沉默,只是那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面对眼前的灼灼的视线,他终于无法再装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微微侧过一点头,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嗯。”
只是简单的一个音节,潘玉却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和鼓励,她撑起半边身子,凑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阳光正好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眼眸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纯粹的欣喜,虽然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
“看什么?” 匡连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微微闪躲,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师兄的威严,可惜苍白的脸色和耳根的红晕泄露了太多。
“看我家师兄啊。”
潘玉笑得眉眼弯弯,故意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难得一见师兄睡懒觉呢!以前在天山上,哪一天不是天不亮就听见你练功的动静了?比打鸣的公鸡还准时!自己练就罢了,你这个狠心的人还非得把我也从热被窝里揪出来……”
她说着,伸出手指,避开伤处,轻轻戳了戳他裹着纱布的胸口附近,继续控诉他。
“喏,现在好啦,伤兵一个,总算能名正言顺地赖床了!感觉如何?是不是……也挺好的?”
她语气轻快,带着促狭的笑意,眼神却无比认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匡连海被她这大胆又带着点无赖的亲近弄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靥,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那丝隐秘的、属于小女儿家的羞涩,心头那坚冰般的壁垒,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暖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悸动。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纵容。
“……聒噪。”
他低声斥道,语气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和无奈。
“嘿嘿,” 潘玉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笑得更加灿烂,胆子也更大了些,干脆将下巴搁在他没受伤的肩窝处,像只找到温暖栖息地的小鸟。
“那……赖床的师兄,我们早上吃什么呀?我昨天打的野鸡还剩半只,炖汤还是煮粥?我在后院还发现了一窝荠菜,嫩得很,要不要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