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慢西斜,潘玉早己挽起袖子,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
她把烂旧的窗棂拆下来当柴烧,火光照着墙上经年的烟痕,还好马车上带的东西足够多,用白纸将窗子糊好。
榆木床用井水刷了三遍,露出原本的木纹,虽然家里带来的银钱和首饰己经给了无忧谷,但那些被褥衣服和马车上的生活用品却并未被提及。
收拾干净后,铺上软软的塌褥,将师兄抱到屋子里,收拾齐整后,潘玉又转战去收拾厨房。
拾掇灶台时翻出半坛腌菜,时间一长,并散发出腐朽酸臭的味道。
暮色漫上来时,她抱来晒干的茅草补屋顶,这个季节秋雨多,早一日将屋子补好,便早一日安安稳稳的,在此处安身。
夜风从纸缝里钻进来,虽然屋子里有油灯,但为了节省,潘玉并没有点灯。
这一路走来,早己将她冲动的心性磨去了大半,自从选了私藏匡连海,和他一起逃出京城浪迹天涯这条路,她就做好了勤俭的准备。
今晚的月色很亮,如水一般倾泻在院子里,照的院子里亮堂堂的。
潘玉就着月光缝补门帘,虽然说是缝补,可就她的手艺而言,也顶多是七七八八勉强能用。
每到这时候她就格外的想念师兄的好,虽然山上的日子清苦,但师兄像有十八般武艺一般,里里外外操持的极好,让她从未因这种小事而烦过心。
忽然听见井底传来叮咚水声,像谁往深潭里丢了粒玉珠子。
她望着梁上晃动的草茎影子,忽然觉得那些裂纹也成了老树虬枝,破洞恰巧漏进一扇月光。
蟋蟀在墙根试新声,虽然今天忙碌了一天,可她一点也不困,潘玉摸着手里补好的门帘,看着院子里的月光,不由得开始发呆。
无忧谷的纪神医说,匡连海三日内便会清醒,可她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师兄。
那一晚匡连海握着她的手,将剑捅进自己的胸口,看着他流着泪倒在自己的面前,虽然并没有开口对他说一句话,看那双眉眼里满藏的爱恨情谊,让她首到如今午夜梦回,都忍不住泪湿了枕巾。
是非对错她也不想再问,哪怕爹爹和春香会怪她,哪怕是抛下所有,她的心告诉她,她想让他活下去,想和他一起白头到老。
何必紧追着他不放呢,武三思是主谋,不也犯了这么大的罪,最终只是落得一个贬为庶民的下场。
匡连海也只是被裹挟着逼不得己,那凭什么他就人人喊打。
一方是王侯将相的血脉,一方是艰难度日的农家之子。
之前是她太过于天真,不懂匡连海为何如此追名逐利,可这结果恰如同一副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她的父亲为朝廷而丧命,查看牵扯长城之安的官员有哪个是得得了善终的?反而罪魁祸首美美隐身,保住了一条性命。
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再不甘又有何用?
人命如草芥,这些天以来,这个道理她早己看的透透的了,这是父亲用生命给她上的最后一课。
无法独善其身,那便避世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为着温饱而打算,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
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想到这里,潘玉不禁笑了一下,以往都是他来劝她,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要,却在她迟来的悟到了这个道理,却害怕他不愿意了。
这也并不是为他以前所做的事而开脱,错了就是错了,匡连海是她的师兄,更是她的未婚夫,她会和他一起承担那份责任,为之前的罪孽赎罪。
——
三日后。
纪忘忧坐在亭子里看着医书,看到小童白芷从院外走来。
“那边情况如何?”
白芷从小就长在无忧谷,他自然是知道自家谷主想问的是什么,可这一对实在是奇怪。
“目前看来……潘姑娘好像颇为适应……”
白芷抬头偷看了一下纪忘忧的脸色,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也拿捏不住他此刻的心情,索性一次代了个彻底。
“潘姑娘好像并不在意生活的落差,今天奴去帮忙换药的时候,发现潘姑娘将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像是己经接受了在这边的生活。”
“呵……”纪忘忧发出一声嗤笑。
接受?开什么玩笑?
这种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小姐最会做些表面功夫,哪怕内心再厌恶,内里弯弯绕绕再多,面上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虚假的紧,也恶心的紧。
看见明显自家谷主阴沉下去的脸色,白芷吓的跪在地上,“奴想那潘姑娘只是从未过过田野生活,不过是有几分惊奇罢了,再加上这些公子小姐总是格外在乎自己的名声的,千里迢迢过来求医,怎么会两三天就放弃?之前那些求医的人不也是如此吗?三五月的功夫,人就跑的没影了……”
似乎是听进去了他这一番绞尽脑汁的说辞,纪忘忧将书扔在桌子上,目光似乎是落在远方,虚无缥缈。
“去把药房里最东边的架子上那瓶红色瓷瓶拿过来。”
白芷连忙叩头跑去拿药,手心里满是潮湿的汗气。
这药也算是格外的珍品,如今公子竟然开口要用它……
怕公子也厌恶了这些虚伪的感情吧。
其实也不怪公子,久病床前无孝子,父母血亲之间尚且如此,更好弄这些因为姻亲所走在一起的人了。
世家子更甚。
权衡利弊,拈轻怕重,带着礼义孝廉的帽子,干的是猪狗不如的事。
多的是前人刚走,还未出百日,便以敲锣打鼓的迎了新人,甚至于这日复一日山盟海誓的照料,久而久之便己成了囚笼。
不管前来求医的时候说的有多么天花乱坠,再掉那么几滴鳄鱼的眼泪,终究是抵不过时间的推移与折磨。
不过此药对身体也没有多大的害处,反而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是调养生息、归元固气的好药,就是不吃解药,便会如同残废一般,成了个瘫子,从此废了双腿。
可多的是人,还没坚持到用这种药试探,便己一刀两断,恨不得再无恩怨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