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庄的庆功宴余温未散,励学堂的檐角己挂上新制的蔷花灯笼。沈炎握着算珠串立在学堂门口,看焦大带着护院将鎏金匾额摆正,匾额上 “励学敦行” 西字由贾政亲笔,却在落款处隐着极小的蔷花暗纹 —— 这是龄官连夜让伶人用金粉绣的,专破忠顺王府的密探眼线。檐角风铃叮咚作响,混着远处田庄传来的辘轳打水声,将冬日的晨光剪得细碎。
“二爷,贾芹学长在屋里踱步呢,鞋底都要磨穿了。” 茗烟递过温热的茶汤,杯沿印着新烧的蔷花瓷纹,“贾环三爷带着鸟笼子来的,说要考考新先生。” 茶雾氤氲中,沈炎看见学堂门洞里闪过一抹宝蓝色身影,玉扳指在晨光里划出冷光,正是贾环晃着鸟笼走来,金丝雀的啼叫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
卯初刻的阳光斜照进学堂,二十八张桐木课桌摆成北斗阵形,每张桌面都刻着《齐民要术》里的农具图,犁铧与耙齿的线条在木纹里若隐若现。贾芹穿着新制的青衫,袖口绣着的蔷花歪歪扭扭 —— 那是他昨夜熬夜绣的,针脚间还沾着未干的靛蓝。看见贾兰捧着《孙子兵法》进门,他慌忙整理衣襟,却碰倒了讲台上的算珠罐,的珠子滚落满地,在晨光里像撒了一把碎玉。
“先生这算珠,是从钱庄顺的吧?” 贾环的声音带着纨绔子弟的轻慢,鸟笼在手中晃出细碎的金箔光,“读《齐民要术》能中举?我看不如去田庄扛锄头。” 他脚尖轻点,故意踢翻地上的算珠,玉扳指擦过桌面的农具图,“还是说,励学堂教的是如何克扣租子?” 话音未落,金丝雀突然振翅,尾羽扫落了讲台上的教案。
贾芹的脸涨成猪肝色,手在袖中攥紧了沈炎给的讲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沈炎却轻笑一声,弯腰捡起算珠,指尖在桐木桌面上摆出田庄模型:“环弟可知,孙子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将红色算珠推向上方,“这上三珠是上等田,下五珠是下等田,若遇战事,如何从西庄调粮至北营?” 算珠在他掌心排列成北斗状,每颗珠子都映着窗外的蔷花灯笼。
贾兰的笔锋在砚台边顿住,墨汁在砚心荡开涟漪。他忽然想起秦可卿临终前的话:“治家如治病,须得除弊兴利。” 目光落在沈炎排列的算珠上,不同颜色的珠子代表不同庄口,青珠是东庄,白珠是西庄,红珠是新开拓的屯田。忽然福至心灵,他在笔记上画下第一个田庄布防图,笔尖划过处,算珠的轨迹与水渠走向悄然重合。
“回环弟的话,” 沈炎的算珠串敲出清脆的节奏,算珠在桌面蹦跳着聚成粮囤形状,“太祖高皇帝开国时,首颁《农政全书》,道是‘农为国本,商为末节’。” 他望向贾环,对方的鸟笼正对着蔷花灯笼,金丝雀的影子在窗纸上晃成一片碎金,“科举策论若不务实,便是空中楼阁。就像这算珠,若不知田庄肥瘦,如何算清天下粮仓?”
晌午时分,忠顺王府的贴己送来锦盒,黄缎子衬着熏香,却混着极淡的铁锈味 —— 这是龄官教过的密信警示。贾芹捏着锦盒的手微微发颤,打开时,三页宣纸间飘出半片枯黄的槐叶,叶脉上的针孔密语正是戏班传递情报的暗号。他假意咳嗽,将题纸对着阳光,果然看见夹层里的米汤字迹:“策论必答‘重商抑农’,违者罢考。”
“好个重商抑农。” 沈炎接过题纸,指尖抹过碘酒,淡黄色的宣纸上显出血色密字,笔锋凌厉如刀,“忠顺王府想借科举,断我宁府的农本根基。” 他转头望向贾兰,少年正在整理算珠笔杆,秦可卿的银镯在腕间泛着微光,“明日科考,你便反其道而行之,引太祖遗训,述屯田之利。记住,算珠算的是民生,不是官场上的虚文。”
酉初刻,梨香院的绣房亮如白昼,烛光将伶人们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一幅流动的《耕织图》。龄官捏着银针,在素手帕角绣下半朵蔷花,五片花瓣暗合《牡丹亭》第三折的曲牌。“科场外的茶棚,就用这手帕当杯垫。” 她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针尖挑起的丝线拉出细如发丝的银弧,“看见手帕角的蔷花朝右,便是题纲被改的信号。”
贾芹在旁磨墨,墨块在砚台里打圈,忽然想起第 11 章收受贿赂的事,掌心的汗渍渗进墨锭:“二爷,我…… 我当年糊涂……” 话未说完,沈炎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墙上的励学堂规:“过去的事,算珠己经清零。” 他指向贾芹袖口歪斜的蔷花,“现在你要教的,是如何让算珠算出家国天下。就像这墨汁,若不掺着田庄的泥土,如何写出务实的策论?”
科考当日,贡院外墙的槐叶落尽,青灰色的砖缝里嵌着未化的残雪。龄官的茶棚飘着新麦茶的香气,芳官扮作村姑,水袖拂过考生衣袖时,将绣着蔷花的手帕轻轻放下。“客官请用茶,” 她的声音混着茶汤的热气,“今年的策论,可要多想想咱们庄户人的难处。” 手帕角的蔷花静静朝右,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
贾兰握着帕角,心中一凛。展开考卷,策论题目果然是 “商与农孰重”,笔尖在纸上落下,墨香混着场外的锣鼓声:“商乃农之末,无农则商无本。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首开屯田制,令天下耕者有其田,此乃万世不易之法……” 他忽然想起励学堂的算珠阵,每颗珠子都代表着佃户的汗水,笔尖一顿,在文中画下小小的算珠图案。
贡院后巷,忠顺王府的长史盯着茶棚冷笑,袖中密信的蜡封硌得掌心发疼。“区区手帕,能挡得住圣心?” 话音未落,顺天府尹的官轿碾过残雪,衙役手中举着励学堂的《屯田策》抄本,墨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辨:“屯田者,非独积谷,亦所以强兵……” 长史的脸色瞬间铁青,袖口的狼牙纹与抄本上的蔷花标记在雪光中形成刺眼的对比。
腊月初八,雪后的阳光格外清亮,将贡院外墙的皇榜照得明晃晃的。励学堂的学子们挤在榜前,贾环的鸟笼早己不知去向,此刻踮脚张望的模样,倒像个真正的读书人。贾兰站在最前排,看见 “贾兰” 二字排在乙榜首位,手中的算珠笔杆突然滑落,在雪地上蹦跳着滚出老远。
“兰哥儿!” 贾政的马车冲破人群,老学士的胡须上挂着冰碴,衣摆还沾着早朝的露水。他握住贾兰的手,忽然看见孩子袖口的蔷花标记,与励学堂的匾额如出一辙,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好个‘农为国本’!圣上说,这是二十年来最务实的策论!” 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覆在贾兰年轻的手背上,像老树的根须缠绕着新苗。
龄官的琴声从远处飘来,弹的是新谱的《及第乐》,却在间奏处混入《劝农调》的调子,琴弦震颤间,仿佛能听见田庄的麦浪声。沈炎站在人群外,看焦大带着佃户们捧着新麦前来庆贺,麦秸上系着的蔷花红绸在风中翻飞,比皇榜的朱笔还要鲜艳。贾芹站在学堂门口,正给学子们演示粮草调度,算珠声与雪粒落在蔷花灯笼上的声音,合着某种韵律。
更深露重,励学堂的烛火映着贾兰的身影。他正在整理笔记,秦可卿的银镯滑落在《屯田策》上,镯内侧的 “蓉” 字与算珠阵的圆心重合。窗外传来低语声,是焦大在给护院讲老国公爷的屯田旧事,旱烟袋的火光在雪地里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子。
“兰哥儿,” 沈炎推门进来,手中捧着《齐民要术》批注本,书页间夹着新收的苜蓿标本,“明日随我去西庄,看看新修的水渠。” 他看见少年眼中的光,想起秦可卿临终前的托付,“科举不是终点,是让天下人看见,咱们的算珠,算的不只是银钱,是黎民的生计。就像这水渠,引的不只是河水,是千百年的农耕智慧。”
贾兰点头,指尖划过笔记上的算珠图,忽然问:“二叔,秦氏表嫂若在,会喜欢励学堂吗?” 沈炎望向窗外的蔷花灯笼,积雪压弯了花枝,却压不折花蕊。风过处,灯笼轻轻摇晃,将蔷花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一幅永不褪色的耕织图。“她会说,” 沈炎忽然轻笑,算珠串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这算珠声,比任何戏文都清亮。”
雪后的星空格外清澈,励学堂的蔷花灯笼在风雪中明明灭灭。沈炎摸着算珠串,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鼓,那是焦大在巡夜。算珠在掌心排出 “农”“科” 二字,麦粒般大小的珠子,却仿佛承载着整个贾府的未来。他知道,这场科举铺路,不过是让算珠声传得更远,让蔷花的根,在科举的土壤里,扎得更深。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晨光正悄悄爬上蔷花灯笼,将暗纹里的金粉照得透亮,像撒了一把碎金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