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刻的梆子声刚响,沈炎便带着新制的戏班账册去给尤氏请安。青石板路上结着薄冰,他特意换了双鞋底嵌铁钉的鹿皮靴 —— 这是从现代记忆里改良的防滑法子,昨日试过果然稳当许多。
荣寿堂里飘着安神香,尤氏正对着铜镜簪花,鬓边斜插的白芙蓉映得脸色愈发苍白。看见沈炎进来,她淡淡一笑:"蔷哥儿来得早,可是梨香院又有什么事?"
"给婶子请安。" 沈炎规规矩矩行了礼,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女诫》,注意到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海棠叶 —— 那是秦可卿送的,昨日他去探病时,病榻上的人己瘦得脱形。
"倒没什么事,只是..." 沈炎低头望着靴尖,做出踌躇模样,"侄儿今年十五了,虽说在婶子面前仍是孩子,到底该避些内外之分。宁府主院多是女眷,侄儿住着实在不便。"
尤氏捏簪的手顿了顿,镜中映出她眼底的无奈:"你这孩子,倒比你珍大哥知礼。"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天香楼,声音放软,"你想搬到哪儿?东跨院还有几间厢房,虽小却清净。"
"若婶子允许,侄儿想住外院。" 沈炎忙道,"前日见梨香院西侧有三间厢房,临着角门,侄儿读书练剑都方便,也不妨碍内宅。" 他没说的是,那处厢房与梨香院只隔道花墙,窗棂正对戏班练功用的小戏台,正是掌控情报的绝佳位置。
尤氏微微挑眉,似是没想到他会选离主院最远的地方。但转念一想,近年来贾珍在天香楼荒唐事不断,让侄辈避远些倒也合理:"也罢,我让来升家的收拾屋子。只是你年纪小,身边得留两个得力的小厮 —— 让茗烟和扫红跟着你吧。"
沈炎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恭敬:"谢婶子体恤。侄儿昨日理了理戏班账册,发现每月例钱省下的银子,足够给婶子添两匹杭缎..." 他故意将话题引到财务上,让尤氏知道他迁居并非任性,而是为了更好地管理事务。
从荣寿堂出来,沈炎首奔贾蓉院落。雕花木门虚掩着,里头传来骰子声和小厮的调笑:"蓉大爷这注又押错了,该罚读十页《玉匣记》!"
他推门而入时,正看见贾蓉趴在炕上,手里攥着本绣像春宫册,旁边堆着《玉匣记》《周公解梦》之类的闲书。听见动静,贾蓉慌忙将书往枕头底下塞,耳尖发红:"蔷兄弟怎的来了?"
"来给蓉哥送本书。" 沈炎笑着举起手中的《齐民要术》,"昨儿在账房看见,里头讲的种田养蚕法子有趣得紧,比那些闲书强多了。" 他故意扫过枕头下露出的春宫图边角,"再说了,咱们身为宁府子孙,总该懂些田庄上的事,日后也好替珍大爷分忧。"
贾蓉苦着脸接过书:"这些农书有什么看头?不如..." 话未说完,忽见沈炎己快手快脚地将他枕边的《玉匣记》换成《齐民要术》,动作熟稔得像是早有准备。
"蓉哥且看看,若觉得无趣,我再给你换别的。" 沈炎拍拍他肩膀,"明日我要去库房盘查田庄旧账,蓉哥可愿同去?瞧瞧咱们宁府的庄子,到底收了多少租子。"
贾蓉虽不情愿,却也点点头 —— 自上次沈炎让他读《齐民要术》,父亲贾珍竟夸他 "知道长进",这甜头让他对这个堂弟多了几分信任。
午后迁居时,来升家的带着婆子们抬着箱笼进门。沈炎看着三间青砖小筑,窗下便是戏班晾晒戏服的竹竿,龄官正站在台上练水袖,红梅斗篷在风中扬起,像朵燃烧的火。
"二爷,这是梨香院新送来的茶。" 小厮茗烟捧着青瓷盏进来,"龄官姑娘说,新茶配着您送的蜜饯,止咳最好。" 沈炎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盏底刻的 "蔷" 字暗纹 —— 是龄官的心思,将情报网的印记藏在日常物什里。
掌灯时分,沈炎坐在窗前整理从贾蓉房里换下的《玉匣记》。翻到 "田庄灾异篇" 时,发现页边竟有贾珍的朱笔批注:"乌进孝报灾,准减三成"—— 这正是田庄贪腐的关键证据!他忙将这页折角,打算明日盘库时作为依据。
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低低的琴声,是龄官在试《牡丹亭》新腔。他吹灭烛火,借着月光望向梨香院,只见她房里的灯影在窗纸上摇曳,时而提笔书写,时而抱膝沉思 —— 这个聪慧的女孩,正在帮他记录着每个伶人的家世,织就一张细密的情报网。
迁居第三日,沈炎带着贾蓉走进库房。霉味混着潮气扑面而来,账本堆得比人还高,最上面的《乌庄头年例》封面己被虫蛀。他故意让贾蓉翻查去年记录,自己则盯着账册上的朱砂印 —— 那是贾珍的花押,却盖得歪歪斜斜,显是醉酒后所批。
"蔷兄弟你看,这乌庄头说去年遭了雪灾,只缴了两千两银子。" 贾蓉指着账本皱眉,"可我记得《齐民要术》里说,雪灾过后土壤肥沃,该是丰年才对。"
沈炎心中暗喜,这正是他要的效果:"蓉哥说得对。明日咱们就去请珍大爷作主,派人去丈量土地,瞧瞧到底是灾荒还是..." 他故意顿住,目光扫过积灰的梁柱,"还是有人在账册上做了手脚。"
傍晚回房时,看见墙角堆着从主院搬来的箱笼,最上面放着支断簪 —— 是前世带来的钢笔,此刻却成了他连接两个世界的信物。摸着笔帽上的红学协会徽章,他忽然想起尤氏说的 "知礼明事",想起贾蓉开始翻看农书的模样,知道 "避嫌自立" 这步棋,己然走对了。
夜深人静,沈炎摊开新画的宁府地图。主院用红笔圈住,外院和梨香院用墨线连通,旁边标注着 "情报枢纽"" 财务中枢 "。他知道,自己正在将现代企业管理中的" 去中心化 " 理念,嫁接到这古老的国公府 —— 从远离权力中心开始,反而能更清晰地看清全局。
窗外飘起细雪,龄官的琴声停了。沈炎望向梨香院方向,看见她房里的灯影走近窗边,似乎在眺望外院的灯火。他忽然想起第 4 章粘玉簪时,她指尖划过账本的模样,想起她记录家世时的认真神情 —— 这个在原著中 "画蔷" 的痴情人,如今成了他最得力的盟友。
当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沈炎吹灭烛灯。黑暗中,他摸到袖口的蔷花暗纹,忽然明白:所谓 "避嫌",不过是换个角度入局;所谓 "自立",便是在这大厦将倾之际,给自己挣得一块稳固的基石。而毗邻梨香院的这三间厢房,终将成为他改写宁府命运的起点。
第 5 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