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的空气,今日格外“醇厚”。那股顽强的老干妈余韵与檀香的拉锯战,被一股新加入的、浓烈到刺鼻的硝磺与铁锈气味彻底压制。暖阁中央,一个巨大的、由厚实铸铁打造的怪异装置占据了小半空间。它形似一个横卧的巨大铜鼓(气缸),一端连接着粗壮的铜管(锅炉),另一端延伸出沉重的铁杆(活塞杆),铁杆末端连着复杂的曲柄和巨大的飞轮。整个装置锈迹斑斑,连接处缠绕着麻绳和浸油的牛皮,几处接口正“嘶嘶”地喷吐着灼热的白气,仿佛一头躁动不安、随时可能挣脱束缚的钢铁怪兽。
孙元化,这位工部右侍郎兼神机营提督,此刻正像个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老矿工。崭新的绯色官袍早己看不出本色,沾满了油污、煤灰和可疑的黑渍。脸上横七竖八地抹着几道油泥,汗水在沟壑间冲出小溪。他整个人几乎趴在那个滚烫的锅炉上,耳朵紧贴着一处漏气的接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旁边一个简陋水银压力计那剧烈跳动的液柱,口中念念有词,全是旁人听不懂的呓语:“密封……还是不行……压力……压力上不去……该死的垫圈……”
“孙爱卿。”朱笑川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憋笑,他端着个青花瓷盖碗,里面是周皇后特制的“龙息”拌面,红油鲜亮,香气霸道,与这工坊般的氛围格格不入。“朕给你的图纸,是让你造个能转起来的铁牛,不是让你造个只会喷气放屁的铁蛤蟆。这都半个月了……”
孙元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技术狂魔特有的偏执和几近崩溃的委屈:“陛下!此‘蒸汽机’……结构精妙绝伦,蕴含天地造化之理!然……然这气缸铸造,稍有瑕疵便漏气如筛!这活塞与缸壁间隙,多一分则气泄无力,少一分则摩擦卡死!还有这锅炉承压……铸铁脆性太大,稍有不慎便是……便是……”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暖阁角落里一堆扭曲变形的铸铁残骸——那是三号实验品的遗骸。
“还有这密封!”孙元化指着接口处渗出的白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麻绳、牛皮、鱼胶、蜂蜡……微臣试遍了能找到的所有东西!遇热即焦!遇压即溃!根本挡不住这‘汽’之力啊!此物……此物简首比建奴的千军万马还难对付!”他抓着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朱笑川慢悠悠地吸溜了一口面条,被辣得“嘶”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孙爱卿啊,格物致知,贵在恒心。想想当初的燧发铳,想想‘铁蒺藜’,哪个不是从无到有,历经坎坷?这‘蒸汽之力’,乃天地间蕴藏的大能!岂是轻易可驾驭的?”他放下碗,走到那台吭哧吭哧喷着气、飞轮却纹丝不动的“铁蛤蟆”旁,用手指敲了敲滚烫的锅炉外壳。
“图纸上不是说了吗?密封,可用浸油的石棉绳缠绕,再以铅锡合金浇铸封口。承压薄弱处,可尝试以熟铁锻打箍环加固……”朱笑川如同背书般说出解决方案,这些都是图纸上标注的关键点,但对这个时代的工匠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石棉?铅锡合金?熟铁锻打箍环?”孙元化眼睛瞪得像铜铃,“陛下!石棉乃西域奇矿,价比黄金!铅锡合金熔炼之法……闻所未闻!熟铁锻打箍环……这……这锅炉形状如此怪异,如何锻打?如何箍紧?”他感觉皇帝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就是一本天书!
【叮!检测到宿主强行推进跨时代科技(蒸汽机),导致技术骨干(孙元化)精神濒临崩溃!昏君行为(特指拔苗助长式科研)判定成立!奖励昏君点+30点!当前昏君点:80点。】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朱笑川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蒸汽机没那么容易。他正琢磨着怎么再“启发”一下这位可怜的技术狂人,暖阁的雕花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明亮好奇的眼睛在烟雾缭绕的暖阁内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中央那台冒着白气的钢铁怪物上。正是郑森(郑成功)。
“学生郑森,奉王公公之命,前来向陛下请安。”少年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暖阁内压抑的技术氛围。他规规矩矩地行礼,但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黏在那台“铁蛤蟆”上。这东西……是什么?竟然能自己喷出这么猛烈的白气?比海上的风暴还要有力量感!
“进来吧。”朱笑川招招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注意到少年眼中的好奇,心中一动。
郑森走到近前,那股混合着硝磺、铁锈和机油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却只是微微皱了皱小鼻子,眼神里的探究欲更浓了。
“此物,名为‘蒸汽机’。”朱笑川指着那台怪兽,开始了他的“科普”,“其理,乃是以火燃煤,烧水化汽。水汽膨胀,力大无穷,可推动此铁杆(活塞)往复运动,再经此曲柄飞轮,便可化作旋转之力,驱动机括,运转不息!”
郑森听得似懂非懂,小脸上满是震撼。烧水?就能产生推动铁杆的力量?还能让那么大的轮子转起来?这简首……比父亲说的南洋巨鲸喷水还要神奇!
“陛下……”孙元化忍不住插嘴,声音干涩,“此理……精妙!然……然这‘汽’之力,桀骜不驯,微臣……微臣实在难以降服……”他看着那依旧纹丝不动的飞轮,满脸挫败。
朱笑川没有回答孙元化,反而看向郑森,语气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森儿,你可知,这世上,何种力量最为持久,最为可靠?”
郑森一愣,思索片刻,认真答道:“回陛下,学生以为……是水力?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可推动水磨。”
“水力,受制于江河。”朱笑川摇头。
“那……是风力?海船张帆,乘风破浪。”
“风力,飘忽不定。”
“是人力?万众一心,可移山填海!”少年眼中闪烁着光芒。
“人力,终有尽时。”朱笑川再次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手指重重敲在滚烫的锅炉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是火!是这燃烧之火,化水为汽之力!”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此力,不择地而生!只需有煤有水,便可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驾驭得法,可驱巨舰横行七海,不惧风浪!可引铁牛耕耘万里,沃野无疆!可令万千织机日夜轰鸣,衣被天下!此乃……改天换地之力!”
郑森被皇帝这斩钉截铁、气吞山河的宣言彻底震住了!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稚嫩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他看着那台依旧在吭哧喷气、看似笨拙的“铁蛤蟆”,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力量与可能的世界!改天换地之力!不惧风浪的巨舰!这……这真的是人力所能企及的吗?
孙元化也呆住了。皇帝描绘的前景,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不惧风浪的巨舰?那岂不是……海上无敌?!一瞬间,连日来的挫败和疲惫似乎被这宏大的愿景冲淡了不少。
朱笑川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走到御案旁,拿起那个装着“龙息”辣椒酱的精致珐琅罐,塞到还有些发懵的郑森手里。
“拿着。”
郑森下意识地接过,入手沉甸甸,冰凉光滑的珐琅罐壁下,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粘稠“龙息”蕴含的灼热力量。
“这‘龙息’,霸道刚烈,如同这未驯的蒸汽之力。”朱笑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记住它的味道。记住它蕴含的灼热与力量。更要记住,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驾驭它的人心。”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目光深邃:
“好好跟着孙师傅学。学格物,学火器,学造船……更要学如何掌控力量,而非被力量吞噬。”
“这罐‘龙息’,就当是朕给你留的功课。”
“等你哪天能造出一台真正转起来的‘铁牛’,让它带着我大明的巨舰,把这‘龙息’的味道……”
朱笑川的手,指向暖阁墙上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指尖划过浩瀚的太平洋,最终落在那片标注着“泰西”的广袤大陆上。
“……烧到泰西人的家门口去!”
少年郑森紧紧抱着那罐冰冷的“龙息”,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看看手中象征着灼热力量的罐子,又看看那台喷吐着白气的钢铁怪兽,再看看皇帝那充满期许的眼神,最后望向地图上那片未知的浩瀚海洋……
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热流,混合着“龙息”那霸道的气息,仿佛从罐子中涌出,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一个模糊却无比坚定的念头,如同种子般,深深扎根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
驾驭这铁牛!扬帆七海!让那灼热的“龙息”,燃遍世界!
暖阁内,蒸汽机的泄气声“嘶嘶”作响,如同不甘的喘息。孙元化看着眼中燃起火焰的少年,又看看皇帝那高深莫测的背影,咬了咬牙,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再次扑向那台桀骜不驯的“铁蛤蟆”。
“来人!给老夫拿熟铁来!还有铅!锡!再去找!就算翻遍京师,也要给老夫找到那种叫‘石棉’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