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办公室的窗户没关严,穿堂风卷着杨絮往玻璃上撞,在李加航的笔记本上落了一层白。
他推了推眼镜,钢笔尖点在"五月十七日下午三点"那行字上:"王同志,咱们再把当天的情形过一遍。
郭婷婷同志配合你,你说当时易大川是怎么靠近你的?"
王宝钏的蓝布衫袖口蹭着桌沿,指甲把木质纹路抠出几道白痕。
她突然站起来,后退两步撞翻了暖水瓶,"砰"的一声响惊得易大川眉峰一跳。"就、就是这样!"她指着易大川的方向,胸脯剧烈起伏,"他从后头挤过来,手往我腰上摸——"
郭婷婷站在她对面,按照她的描述抬起胳膊。
易大川盯着两人的动作,喉结动了动。
王宝钏说他当时是"从领料架右侧绕过来",可领料架右侧堆着半人高的角钢,他上周刚跟胡图图搬过,成年人侧着身子都费劲。
此刻郭婷婷比划的"绕过来"动作,胳膊肘几乎要戳到墙上的安全守则,活像戏台上的花旦甩水袖。
"王同志,"李加航的声音像根细针,"领料架右侧的角钢,你上周三是不是申请过搬运?"
王宝钏的嘴唇突然褪了血色。
她下意识去摸鬓角的银簪,那簪子在阳光下闪了闪——易大川记得,这是上月底张翠芬在胡同口摆的货郎担上买的,当时贾张氏还跟货郎为两分钱吵了半小时。
"分开问话。"李加航合上笔记本,冲门口的小警察点头。
胡图图被带进来时,裤腿沾着机油,左脚脚尖一首蹭右脚后跟。
他坐进木椅时,椅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易大川抬头——这声响和上周三下午三点他在工具房听到的一模一样。
"胡师傅,"李加航翻开另一本笔录,"你说看见易大川进领料室是三点十分?"
"是、是。"胡图图的喉结上下滚动,"我当时在擦机床,一抬眼就瞅见了。"
"擦机床?"易大川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面,"上周三下午三点,二车间的赵师傅来借梅花扳手,你跟我在工具房翻了十分钟,扳手最后在你工具箱最底下压着。"他盯着胡图图后颈的汗渍,那片深色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你擦的是哪台机床?
305还是307?"
胡图图的手指抠进膝盖,指节发白:"3...305。"
"305机床的油壶上周二就让老陈领走了。"易大川摸出兜里的工作笔记,翻到五月十七日那页,"我记着呢,老陈还在领物单上签了名。"
李加航的钢笔尖顿在半空。他转向门口:"带胡志明进来。"
胡志明比胡图图高半头,进门时却弯着腰,像根被压弯的竹竿。
他的目光在易大川脸上停了两秒,又迅速挪开,落在李加航胸前的警号上。
"你说听见王宝钏喊'耍流氓'是三点十五分?"李加航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孩子。
胡志明搓了搓手:"是,我当时在走廊抽烟,就听见...就听见..."
"走廊的烟灰缸上周三下午是空的。"易大川插话,"我三点十分去倒垃圾,特意留意了——张主任说要检查卫生,我还把烟灰缸擦了。"他想起前晚在西合院看见的一幕:贾张氏蹲在树底下,往李德全手里塞了包东西,月光照在包装纸上,是车间发的劳保手套。
李加航突然合上所有笔录,金属搭扣的响声让所有人一震。
他站起身,警服下摆扫过桌角的搪瓷杯,杯底与桌面摩擦出细碎的响。"易大川,"他转向主角,"这是你上周三的考勤记录。"他抽出一张纸,上面盖着车间的红章,"三点到三点半,你在工具房给赵师傅找扳手,有领物单和赵师傅的签字。"
王宝钏的膝盖"咚"地撞在桌沿上。
她踉跄着扶住椅背,蓝布衫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杨絮,像片被风刮乱的云。"我、我记错了时间!"她的声音尖得刺耳,"当时太害怕,就记混了..."
"胡师傅。"李加航转向胡图图,"你说易大川摸了王宝钏三次,第一次是碰肩膀,第二次是腰,第三次是..."他顿了顿,"后颈?"
胡图图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在领口洇出深色的印子。"我、我记错了,其实就...就一次。"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杨絮撞玻璃的轻响。
李加航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胡志明攥紧的拳头上——那只手背上有道新伤,和易小川昨天被棒梗推搡时撞在台阶上的伤口形状一模一样。
"此案另有隐情。"李加航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投进静潭,荡起层层涟漪。
胡志明的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门口突然传来李德全的咳嗽声。
他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笑:"李同志,车间还等着开工呢..."
李加航没接话。
他低头整理笔录,钢笔在"五月十七日"那页画了道粗线,把"三点十分""三点十五分"几个字圈成一团乱麻。
窗外的杨絮还在飞,有一片飘进打开的笔录本,落在"贾张氏"三个字的旁边——那是易大川今早悄悄写上去的,墨迹未干,被杨絮沾走了一点,像滴没擦净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