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在屋里坐了没半刻,院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易家的门呢?"上官飞龙的大嗓门像破锣,"当自己金贵得很?
连个门都不关!"
易大川刚起身,就见上官飞龙踹开虚掩的院门闯进来。
这人穿着藏蓝卡其布工作服,胸口的"纺织厂"徽章擦得锃亮,左手拎着个搪瓷缸,右手揪着上官飞燕的后衣领——姑娘的麻花辫散了半条,发绳不知去向,发尾沾着草屑。
"易大川!"上官飞龙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震得茶碗跳起来,"我妹妹是纺织厂的花儿,上个月还有副厂长家的小子托人说亲。
你倒好,停职的破落户,也配跟她搅和?"
王大脚跟在后面,花围裙上的酱油点子还没干,手里攥着根竹筷子:"昨儿我去菜市场,卖鱼的老陈头说看见飞燕往这儿跑。
合着我们家宝贝闺女,要跟个没工作的野汉子过苦日子?"她上前扯住上官飞燕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拽,"你哥托人给你找了新对象,是运输队的刘队长,有自行车有手表,比这小子强百倍!"
上官飞燕被扯得踉跄,腕子上的红绳露出来——那是易大川上个月用旧电话线编的,说等转正了就换金镯子。
她抬头看易大川,眼睛里全是急:"大川哥,我没答应......"
"闭嘴!"王大脚甩了她一巴掌。
这巴掌不算重,却让上官飞燕的脸立刻红了半边。
她捂着脸后退,后腰撞在条凳上,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蓝布衫上。
易大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天前上官飞龙来提亲时,带着两斤水果糖,拍着他的肩说"技术部主任是潜力股";想起上官飞燕在车间给他留的热饭,饭盒底下总压着块烤红薯;想起刚才那枚香囊,针脚歪歪扭扭的,她肯定熬夜绣了半宿。
"上官同志。"他声音发哑,"飞燕是成年人,婚姻大事该她自己做主。"
"做主?"上官飞龙冷笑,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出来,"你现在停职,工资扣了七成,住的是易中海家的偏房,拿什么做主?"他往前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易大川的:"我妹妹要是跟了你,得跟着你喝西北风,睡漏雨的屋,被全院人戳脊梁骨!"
王大脚抄起桌上的茶碗就要砸:"赶紧断了这心思!
我们家飞燕要嫁的是能给她撑门面的,不是你这种......"
"够了!"易大川突然抓住王大脚的手腕。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王大脚疼得松开茶碗,瓷片在地上摔成几瓣。
上官飞燕猛地抬头。
她看见易大川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咽下什么滚烫的东西。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斑驳的墙面上:"上官同志,王同志。
我易大川今天把话撂这儿——这门亲事,我退。"
院外的杨絮突然涌进来,糊在易小川的睫毛上。
这小子刚从外面疯跑回来,手里还攥着半截冰棍,此刻却像被雷劈了似的:"哥!
你疯了?
飞燕姐昨天还说......"
"小川。"易大川没看他,目光死死钉在上官飞燕泛白的指节上,"有些事,不是两情相悦就能成的。"
上官飞燕的眼泪突然止住了。
她盯着易大川,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头里:"大川哥,你说过......"
"我没说过。"易大川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是我一时糊涂。
你哥说得对,我现在给不了你好日子。"
王大脚立刻拽住上官飞燕往院外走:"听见没?
人家都不要你了!
赶紧回家,刘队长下午要来相看......"
"妈!"上官飞燕甩开她的手,踉跄着扑向易大川,"你骗人!
你护着小川的时候,说过'再难也要扛';你替钟言出头的时候,说过'不能让老实人受委屈'!"她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抠进布纹里,"你现在说这些,是在护我对不对?"
易大川的手抖了。
他想把她的手包住,想告诉她"等我查清停职的事,等我恢复工作,我一定风风光光来娶你",可上官飞龙己经攥住她的后衣领往外拖:"疯了?
跟个停职的纠缠什么!"
"放手!"易小川冲过去要拦,被易大川一把拽住。
少年急得眼眶发红:"哥,你是不是怕了?
上官家算什么......"
"小川。"易大川低头看他,眼睛里像是烧着团火,"你觉得哥是怕被人骂?"他蹲下来,和弟弟平视,"哥是怕......"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怕有一天,他们指着飞燕的脊梁骨说'你看,就是跟那个停职的易大川'。"
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上官飞龙的骂声渐渐远了。
易小川盯着哥哥发红的眼眶,突然把手里的冰棍摔在地上。
红色的糖水流进砖缝里,像一滴血:"哥,你要是后悔......"
"我不后悔。"易大川站起身,从兜里摸出那枚香囊。
莲瓣上的线头还在,胰子香混着杨絮的味道,呛得他鼻子发酸。
他把香囊塞进弟弟手里,"收好了。
等哪天......"他没说完,转身走进屋。
易小川攥着香囊站在原地。
风掀起他的衣角,他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墙上。
他低头看香囊,针脚里还缠着根银发丝——肯定是上官飞燕掉的。
少年咬了咬嘴唇,突然把香囊塞进裤兜。
"哥!"他踹开屋门,"要是上官家再欺负飞燕姐,我跟他们拼了!"
易大川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他没回头,只说了句:"小川,有些架,得等有底气了再打。"
易小川梗着脖子还要说什么,却见哥哥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哥为了护他被贾张氏拿扫帚抽,也是这样背对着他站着,说"小川别怕,哥在"。
院里的杨絮还在飘。
易小川摸了摸兜里的香囊,突然觉得手里攥着团火。
他没再说话,转身出去把院门闩上——这是他能为哥哥做的,最像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