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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川闩上院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
易大川背对着窗户，拳头还抵在砖墙上，指节泛着青白。
刚才那声闷响是他砸的，墙灰簌簌落进领口，像撒了把碎冰。
"哥。"易小川扒着门框探进头，兜里的香囊硌得大腿生疼。
他看见哥哥后颈的汗湿了衣领，喉结还在动，像是在把什么话往肚子里咽。
易大川转身时，眼眶己经不红了。
他扯过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水，凉水顺着下巴滴在工装裤上："小川，去把煤炉捅开。"
"哦。"易小川应着，却没动。
他盯着哥哥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的工作证——停职通知就压在底下，边角都卷了。
上个月哥还戴着这证去车间修机器，机油蹭在胸口，他笑着说"技术员的勋章"。
现在勋章没了，只剩张白纸。
院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是隔壁徐叔下夜班。
易大川的手指在缸沿敲了两下，像是数着心跳："明早你去给钟言送半块咸菜。"
"知道。"易小川蹲下来捅煤炉，火星子噼啪往上蹿，映得他眼尾发亮。
他想起刚才哥哥说"有些架得等有底气再打"，底气是什么？
是恢复工作的工作证？
是能把上官叔叔的骂声顶回去的工资条？
还是...他摸了摸兜里的香囊，胰子香混着火星味，突然烫得慌。
与此同时，两条街外的上官家堂屋里，上官飞龙正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拽着女儿的胳膊往门里推。
上官飞燕的麻花辫散了半根，发绳还挂在父亲手腕上："爸！
你弄疼我了！"
"疼？"上官飞龙甩开她的手，拍得八仙桌咚咚响，"等人家戳你脊梁骨的时候，心更疼！"他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王大脚端着搪瓷盆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洗土豆的水："他爸，先吃饭。"
"吃什么饭！"上官飞龙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又重重放下，"车间都传遍了，王宝钏在仓库被骚扰，指认的就是易大川！"他转身盯着女儿，"你俩处对象那会儿，我没说啥。
现在他停职了，你还往上凑？"
上官飞燕退了半步，后背抵着老式座钟。
钟摆晃得她眼晕，她想起今早易大川攥着她的手说"我没做"，掌心的温度还在："爸，王宝钏的话有问题！"她声音发颤，可眼睛亮得像淬了火，"上周三她跟我说'没看清那人模样'，今天突然改口供，说'肯定是易技术员'——"
"你懂什么！"王大脚把土豆丝往桌上一放，溅出几点油星，"车间里谁不知道易大川总往仓库跑？
说是修机器，谁知道是不是..."她没说完，看了眼女儿，把后半句咽回去。
上官飞燕的指甲掐进掌心："妈！
哥的工作证能证明他周三在技术科加班！
李师傅还说..."
"李师傅？"上官飞龙突然冷笑，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李师傅是他徒弟，能不帮着说话？"他划亮火柴，火苗映得脸上明暗不定，"你当我不想信他？
可人家王宝钏哭着找车间主任，说衣服扣子都扯掉了两颗——"
"那是她自己扯的！"上官飞燕急得眼眶发红，"我昨天看见她在更衣室，故意把第二颗扣子拽松！"她想起昨天午休时，王宝钏背对着她摆弄领口的样子，手指绞着衣料，"她说'要让那个傲气的易技术员知道，得罪人是什么下场'..."
堂屋里突然静了。
王大脚的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
上官飞龙的烟烧到手指，他猛吸一口，火星子明灭："你说...她故意的？"
"爸，我在纺织组和她同屋半年！"上官飞燕往前一步，"她总说易技术员看不起她，说他修机器时连正眼都不瞧——"
"够了！"上官飞龙突然抬手，又慢慢放下。
他盯着女儿发红的眼尾，想起她小时候摔破膝盖，也是这样咬着嘴唇说"不疼"。
他摸出兜里的手帕，递给她："先吃饭。"
王大脚捡起筷子，却没动。
她盯着桌上的土豆丝，颜色发暗，像是炒老了："他爸...要是易大川真冤..."
"冤不冤得看证据。"上官飞龙把烟按在烟灰缸里，力道重得缸底裂了道缝，"我明早去车间找老周，调仓库的领料记录。"他抬头看女儿，语气软了些，"飞燕，不是爸不通情理。
要是他真清白，爸亲自上门赔礼。"
上官飞燕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
手帕上有股熟悉的肥皂香，是妈妈洗的。
她突然想起易大川的香囊，莲瓣上的针脚歪歪扭扭，是她第一次学刺绣的成果。"爸，"她吸了吸鼻子，"你记不记得？
去年冬天我发烧，是易大川背我去的卫生所。"
上官飞龙没说话。
他起身去关窗，杨絮飘进来，落在女儿发梢。
他想起那天雪下得大，易大川的棉鞋都湿了，却把女儿裹得严严实实。
风掀起门帘，他看见院子里的石榴树，春天刚抽的新芽被风刮得首晃。
夜渐深时，易大川坐在桌前，把停职通知折了又展。
易小川蜷在里屋的竹床上，早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香囊。
窗外的杨絮落在窗台上，像层薄雪。
他摸出兜里的钢笔，在纸上写："周三领料记录、李师傅证词、王宝钏近半月行为..." 笔尖戳破了纸，晕开团墨。
而两条街外的上官家，上官飞龙坐在床头，盯着女儿的房门。
王大脚己经睡了，呼吸均匀。
他摸出裤兜里的老照片，是女儿周岁时的，脸蛋圆得像个苹果。
照片背面有他写的"吾家有女初长成"，墨迹都淡了。
他想起女儿刚才说王宝钏扯扣子的样子，想起易大川背她去卫生所时的背影。
烟盒空了，他又摸出支没头的烟，划亮火柴。
火光里，他看见墙上的全家福——女儿站在中间，笑出小虎牙。
火柴烧到指尖，他猛一缩手。烟灰簌簌落在照片上，像落了层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