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句“想听听你的看法”,如同金銮殿穹顶砸下来的一记重锤,精准地轰在李天的天灵盖上。
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除了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半个有用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满殿文武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把他那身华丽的“紫金粽子”扎成了筛子。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痒得要命,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脑子里疯狂刷屏的弹幕全是: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回家!”
“《赈灾十策》第一条是啥来着?开仓放粮?不对,好像是先清点灾民?”
“救命!孙公公!孙吉!孙大爷!您在哪?快用您那死亡凝视给我点提示啊!”
“那朵莲花!那个紫袍老头!他在看我!他绝对在看我!”
就在李天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社会性死亡的时候,一个沉稳、浑厚、带着某种奇异磁性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插入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陛下。”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些钉在李天身上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牵引,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大殿右侧,武将队列最前方。
李天感觉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差点腿一软当场跪下谢恩。他劫后余生般喘了口粗气,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深紫色绣麒麟补子(一品武官)蟒袍的魁梧身影,从容不迫地跨步出列。他身量极高,肩宽背厚,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下颌蓄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目光沉静如深潭,锐利却不外露。行走间步履沉稳,蟒袍下摆纹丝不动,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尺度之上。
景王,李霸!
李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这就是原主记忆里那个令人畏惧的便宜皇叔?这就是那个在藏书阁《拾遗录》里留下“北狄”、“军马”等惊悚关键词的幕后大佬?真人气场果然比脑补的还要强一百倍!这哪是王爷,这分明是座移动的活火山啊!还是随时可能喷发的那种!
李霸走到御阶之下,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身一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刚刚争得面红耳赤的钱侍郎和赵莽,那眼神既不凌厉,也无责备,却莫名地让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瞬间噤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退回队列。
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李霸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缓缓弥漫。
“陛下,”李霸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河东灾情,确为燃眉之急,关乎黎庶生死,社稷安稳,不容轻忽。”
开场白很正,很官方,听不出立场。李天心里刚松了半口气。
然而,李霸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厚重感:“然,治国之道,首在纲纪。赈灾济民,自有成法可循。太祖皇帝开国之初,即定下《赈恤条例》,仁宗皇帝在位时,又颁《荒政辑要》,条分缕析,法度森严。此乃我朝应对天灾人祸之圭臬,历经百年验证,行之有效。”
来了!祖宗之法!李天脑子里警铃大作。这味儿太冲了!跟历史书上那些守旧派老古董一个套路!
果然,李霸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凛然的肃穆:“祖宗成法,乃先贤智慧之结晶,国家稳定之基石!岂可因一时一地之困厄,便妄言轻改?”
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尤其是刚才争论的焦点方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地方官府,牧守一方,代天子行权。灾情既发,当由其负首要之责!勘验灾情,开仓放粮,安顿流民,维持秩序,此乃地方官吏分内之职!朝廷中枢,重在统筹、监督、协调,而非越俎代庖,事事亲为!”
李霸的语速不快,逻辑却异常清晰,层层递进,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一环地锁死了“变通”的可能:
“河东西府,府库纵有不足,临近州府岂无余粮?当按《荒政辑要》所载,由户部行文,着临近州府依律调拨,限期运抵!地方富户商贾,平日享朝廷庇护,值此危难之际,正该踊跃捐输,报效国家!此亦祖宗成法所鼓励!地方官府若连此等分内协调之事亦不能为,要其何用?”
他每一个“祖宗成法”、“分内之责”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钱侍郎“请求朝廷拨粮”的核心诉求上。钱侍郎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又在李霸那无形的气势压迫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莽则听得红光满面,腰杆挺得笔首,仿佛李霸的每一个字都在为他刚才的“边军优先论”背书。他看向李霸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热崇拜。
李天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李霸…是个人才啊!这逻辑闭环玩得溜啊!责任全甩给地方,朝廷只负责发文件监督?富户商贾捐输?这跟赵莽的“就地筹措”有啥本质区别?不过是披上了一层“祖宗成法”的华丽外衣!他脑子里忍不住疯狂吐槽:“祖宗知道你们把成法玩成甩锅大全吗?知道下面官吏贪墨成风,富户囤积居奇吗?知道灾民连树皮都啃不上吗?” 可惜,这些弹幕只能在他脑子里刷屏。
李霸似乎觉得火候还不够,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文官队列中几个跃跃欲试、似乎想提出“开放民间义仓”这类建议的官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至于…”李霸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乍裂,“某些所谓‘权宜之计’,譬如提议开禁民间义仓,由乡绅富户自行主持赈济…”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金砖上。
“此议看似解一时之急,实则遗祸无穷!民间义仓,良莠不齐,监管困难!一旦开此先例,地方势力借机坐大,私蓄流民,裹挟民心,假赈济之名,行聚众之实!长此以往,朝廷威仪何在?地方官府权威何存?”
李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威势,目光如电,首刺那几个脸色发白的官员:“此非救民,实乃祸国之源!动摇国本之举!万万不可取!”
“动摇国本”!
这西个字,如同西把无形的铡刀,悬在了所有意图“变通”者的头顶!金銮殿内,温度骤降!刚才还有点蠢蠢欲动的几个官员,瞬间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深深地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