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窟”的喧嚣如同永不愈合的脓疮,日夜流淌着贪婪与暴戾。几天下来,“陈锋”这个新面孔,凭借着一股子亡命徒的狠劲、手脚麻利的勤快和那份“懂点门道”的机灵,渐渐在毒蝎眼中有了点分量。他不再仅仅是个打扫秽物的杂役,开始被指派一些更“核心”的任务。
看守临时藏毒点——赌场后厨冷库旁一个散发着恶臭、堆满腐烂菜叶的隐蔽隔间。钥匙挂在“瘦猴”腰上,但“陈锋”被允许在“瘦猴”抽不开身时,短暂看守那扇厚重的铁门。隔间里通常只有少量“现货”,供赌场内部散货或抵债急用,但能接触到这个点,本身就是一种信任的象征。
接送“客人”——一些被“花蛇”勾来的、初次尝试“黑金窟”刺激的“生客”,或是一些行踪诡秘、眼神躲闪的“熟面孔”。陈锋的任务是开着一辆破面包车,将他们从镇上不起眼的角落接来,再在黎明前醉醺醺或神情恍惚地送走。这些“客人”里,偶尔会出现一些气质迥异的存在。
这天深夜,赌场进入最癫狂的时刻。陈锋刚将几个输光了钱、被“花蛇”喂了“糖丸”后神情亢奋的年轻人塞进面包车打发走,回到赌场后门通道时,迎面撞见“瘦猴”引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西十岁上下,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穿着一身与赌场环境格格不入、却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化学试剂味道。他脸色苍白,眼神躲闪,透着一股长期不见阳光的阴郁和神经质的紧张。
“药师的人,来送‘新料’样品。” “瘦猴”低声对守在通道口的陈锋解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那人只是飞快地瞥了陈锋一眼,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着脖子,紧跟着“瘦猴”走向二楼毒蝎的“办公室”。
药师!祁同伟心头猛地一跳。在“暗网草图”上,“药师”是“蝰蛇”集团核心圈层人物,负责制毒工艺!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技术员,是比“毒蝎”更接近核心毒巢的触角!陈锋低下头,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继续扮演着木讷的守卫角色,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二楼隐约传来的对话片段——“纯度高…新配方…稳定…疯狗哥很满意…”
他默默记下这个技术员的外貌特征和那股独特的化学试剂气味。每一步深入,都意味着风险几何级数的增加,也意味着离“蝰蛇”的心脏更近一分。
几天后,一次更严峻的考验猝不及防地降临。
那晚赌场生意格外火爆,乌烟瘴气。毒蝎心情似乎不错,叫上“刀疤”、“铁塔”还有刚被他“赏识”的陈锋,在二楼开了个小包厢喝酒。劣质白酒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毒蝎拍着陈锋的肩膀,吹嘘着自己当年跟着“疯狗哥”在边境线上“杀出威名”的“光辉事迹”,唾沫横飞。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材粗壮、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光头汉子闯了进来,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戾气。他显然是刚在外面赌桌上输了钱,心情极差,眼神凶狠地扫视包厢,嘴里骂骂咧咧:“操!蝎子,躲这儿喝猫尿呢?外面吵得老子头疼!”
“疤哥!”毒蝎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带着一丝恭敬。来人是“疯狗”手下的另一个小头目,外号“疤脸”,负责另一片区域的地下拳场和“收数”,脾气暴躁,手段狠辣。
疤脸没搭理毒蝎的招呼,目光在包厢里几人脸上扫过,最后,像被钉子钉住一样,猛地落在了陈锋脸上!他醉醺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越来越浓的审视和怀疑。他往前凑近一步,浓重的酒气喷在陈锋脸上,歪着头,死死盯着陈锋的眼睛和左肩位置(那里正是祁同伟旧伤所在)。
“你…”疤脸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含混,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老子看你…他妈怎么有点眼熟?”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在努力回忆,“在哪儿见过…妈的,在哪儿见过呢?野…野人谷?那次…那次跟条子干仗的时候…那个冲在最前面…差点崩了老子的条子?”
空气瞬间凝固!包厢里的温度骤降至冰点!毒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刀疤”和“铁塔”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瘦猴”更是吓得往后缩了一步。
祁同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向头顶,又在瞬间冰冷下去。前世“野人谷”那场惨烈伏击的画面在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个疤脸,他记起来了!当时确实有个悍不畏死的毒贩头目,脸上被流弹划伤,疯狂反击,差点被他击毙!没想到,他竟然活着,而且成了“疯狗”的手下!更没想到,在这个昏暗的、充斥着劣质烟草和酒精气味的包厢里,被他认了出来!
致命的危机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祁同伟的咽喉!千钧一发!大脑在零点一秒内做出决断!绝不能慌!绝不能承认!
陈锋脸上瞬间堆起极其夸张的、混合着恐惧、茫然和受宠若惊的表情,身体甚至微微后仰,像是被疤脸的凶悍气势吓到了。他刻意让自己的口音带上更浓重的、模仿边境地区混杂的土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疤…疤哥?您…您认错人了吧?野人谷?那…那地方死过多少人啊,听着都瘆人!我…我叫陈锋,以前在省城那边混,刚投奔蝎哥没多久…您说的条子?我…我见了条子躲都来不及啊!”他一边说,一边求助般地看向毒蝎,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惶恐”。
毒蝎的反应也极快。他一步上前,挡在陈锋和疤脸之间,脸上挤出笑容,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疤哥,您喝多了!陈锋是我新收的兄弟,底子干净得很,刚从省城过来避风头的!您看他这怂样,像敢跟条子干仗的?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他用力拍了拍陈锋的肩膀,“陈锋,还不快给疤哥敬酒!疤哥是疯狗哥身边的大将!能让他觉得眼熟,那是你的福气!”
祁同伟立刻“如梦初醒”,脸上堆满谄媚和“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最满的一杯劣质白酒,声音带着刻意的激动和颤抖:“疤…疤哥!我…我陈锋就是个烂赌鬼,走投无路才来投奔蝎哥,混口饭吃!能…能让疤哥您觉得眼熟,那真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我…我敬您!我干了!”说完,他仰起脖子,将那杯辛辣刺喉的劣酒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显得狼狈又“真诚”。
疤脸狐疑地盯着陈锋那张因咳嗽而涨红、涕泪横流的脸,又看了看昏暗灯光下他那刻意佝偻着、显得畏缩的身形,再想想毒蝎的担保。那点模糊的印象在酒精的麻痹和眼前这个“怂包”形象的冲击下,变得摇摆不定。他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驱散脑子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操!妈的…可能老子真看花眼了…晦气!”他一把夺过毒蝎递过来的酒瓶,对着嘴灌了一大口,骂骂咧咧地转身摔门而去。
包厢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毒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阴鸷地盯着还在“咳嗽”的陈锋,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刀疤”和“铁塔”的手依然按在腰间,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祁同伟(陈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危机并未解除,毒蝎起了疑心!他必须再加一把火!他止住咳嗽,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蝎…蝎哥!刚才吓死我了!疤哥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不过…不过能见到疤哥这样跟着疯狗哥打天下的猛人…值了!疯狗哥…那才是真英雄!我…我陈锋要是能有幸跟着疯狗哥干一回大事,死也值了!”他刻意将话题引向“疯狗”,用底层混混对黑道大佬那种盲目的、近乎愚蠢的崇拜,来掩盖刚才的异常,也试图冲淡毒蝎的疑虑。
毒蝎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那阴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终于,他哼了一声,脸上的阴云稍稍散去一些,重新坐下:“疯狗哥也是你能想的?老实跟着老子干!把命保住,把债还了再说!”
危机,在祁同伟近乎完美的表演和毒蝎半信半疑的维护下,暂时解除了。但祁同伟知道,自己己经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疤脸那疑惑的眼神,像一颗埋下的地雷。
几天后,一个更重要的机会在巨大的风险中降临。祁同伟被“毒蝎”安排去镇子边缘一个废弃砖窑看守一批刚到的“新茶”。那是他第一次被允许单独看守如此数量的毒品。砖窑里阴冷潮湿,弥漫着泥土和化学品的混合怪味。他靠坐在冰冷的砖垛旁,闭目养神,实则神经高度紧绷,监视着唯一的入口。
深夜,寂静的砖窑里只有老鼠窸窣的声音。突然,一阵压抑的说话声从砖窑外不远处的土坡后隐隐传来。是“毒蝎”的声音!他似乎正在用一部卫星电话和谁通话,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恭敬和谨慎。
祁同伟瞬间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砖墙上,调动起前世训练出的超强听力。
“……是,明白…货己经验过了,‘药师’那边说纯度没问题…放心,‘疯狗’哥亲自押船…对,时间不变,后天凌晨三点,界河三号码头…老样子,‘顺风号’渔船,船头挂红白编织袋…那边接货的是‘老刀’的人…明白,绝对万无一失!……”
断断续续的对话,如同惊雷在祁同伟脑中炸响!
后天凌晨三点!界河三号码头!“顺风号”渔船(船头挂红白编织袋)!“疯狗”亲自押运!与“老刀”的人交接!
核心运输情报!价值无可估量!祁同伟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必须立刻传递出去!刻不容缓!
然而,巨大的危机也随之而来。他此刻被单独看守在废弃砖窑,外面有“毒蝎”的亲信马仔(“铁塔”)在入口处守着!他无法外出!砖窑内更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毒蝎打完电话,随时可能进来!时间,成了最致命的敌人!
怎么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周强他们设定的紧急联络方式!除了死信箱和布条标记,还有一种更隐蔽、用于极端情况的信号——环境标记!利用特定位置留下的、看似自然或巧合的划痕、堆砌物等,传递极其精简的代码信息!而这废弃砖窑内,恰好有一个预设点——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里的旱厕!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在“毒蝎”回来前完成!
祁同伟猛地站起身,走到砖窑入口,对着外面像铁塔一样杵着的“铁塔”喊道:“塔哥!憋不住了,上个茅房!”他捂着肚子,脸上做出痛苦的表情。
“铁塔”不耐烦地挥挥手:“懒驴上磨屎尿多!快点!蝎哥快回来了!”
祁同伟连声道谢,快步冲向角落那个用破木板和塑料布勉强围起来的旱厕。里面污秽不堪,臭气熏天。他迅速蹲下,假装解手,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布满污垢和涂鸦的内壁。在靠近地面、最阴暗潮湿、布满霉斑的一块青砖上,他找到了预设的位置。他用指甲,在坚硬的砖面上,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深深地刻下几道看似随意、实则代表特定含义的划痕组合——“03-0300-3M-SF-HB” (情报核心:时间03日凌晨3点,地点3号码头,目标船“顺风号”,特征红白编织袋)。
刻痕必须足够深,才能被外面接应的观察员通过望远镜识别!指甲在砖石上摩擦,带来钻心的疼痛,指尖瞬间渗出鲜血。但他浑然不顾,刻完最后一笔,迅速用鞋底蹭起地上的污泥和秽物,狠狠涂抹在刻痕处,将其掩盖在污垢之下,看起来就像是积年的污渍。
做完这一切,他提起裤子,用沾满污泥的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掩盖住因剧痛和紧张而苍白的脸色,快步走出旱厕,对着“铁塔”抱怨道:“妈的,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他重新回到砖垛旁坐下,心脏仍在狂跳,但眼神己恢复木然。情报,己经用血和污泥,刻在了最肮脏的角落。剩下的,只能交给外面的战友和渺茫的运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芒卡缉毒大队驻地。负责远距离监视废弃砖窑区域的外围观察员“夜枭”,正趴在一公里外一处隐蔽的制高点,高倍望远镜死死锁定着那个破败的砖窑轮廓。他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当祁同伟进入旱厕不久,“夜枭”的望远镜镜头,极其缓慢而精准地扫过旱厕那个角落。突然,他的呼吸一滞!在那片污秽的墙壁上,一块被污泥覆盖的青砖表面,有几道极其细微、但明显是新鲜刻划的痕迹,在特定角度下,被望远镜捕捉到了异常的反光!那痕迹组合看似杂乱,但在“夜枭”受过严格训练的眼睛里,瞬间被解析成一组清晰的代码!
“03-0300-3M-SF-HB”!
“夜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毫不犹豫,立刻通过加密的微型步话机,将代码和发现位置,用最简洁的暗语传回大队部。
驻地,周强办公室。当通讯员将破译后的情报内容写在纸条上递过来时,周强只看了一眼,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张饱经风霜的刚毅脸庞上,震惊、狂喜和巨大的压力瞬间交织!
“界河三号码头!后天凌晨三点!‘疯狗’亲自押运!‘顺风号’!船头红白袋!”他低声吼出情报的核心,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办公室内,老马、大刘、张猛等人瞬间围拢过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战意取代!
“立刻制定作战计划!代号‘断蛇’!”周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目标:界河三号码头!务必将‘疯狗’及其运输船队人赃并获!”
“是!”众人齐声低吼。
“记住!”周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此次行动,绝密!所有指令,口传!所有调动,绕过常规通讯渠道!启用备用加密频道!行动前,所有人通讯设备集中保管!尤其…警惕‘内部’!”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苏家的阴影和“保护伞”的可能存在,让他不得不将保密级别提升到最高!
整个芒卡大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在无声的指令中高速运转起来。精锐的伏击小组被秘密挑选出来,武器装备被无声地分发。行动路线、火力配置、接应方案、撤退路线…每一个细节都在极度保密的状态下反复推敲、确认。周强亲自绘制了界河三号码头的详细地形图,每一个可能的伏击点、撤退路径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夜色深沉。芒卡大队驻地的灯光早己熄灭,一片死寂。只有周强办公室的窗户还透出微弱的光。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仿佛隐藏着无尽凶险的夜幕,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冰冷的枪柄。那张写着情报的纸条,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捏碎。
“山鹰…情报收到了。”他对着无边的黑暗,无声地低语,“接下来…看我们的了!”
界河三号码头,在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河雾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边境线上。河水呜咽着流淌,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