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烤红薯”风波,换来了定远侯府暂时的安宁。
沈清宴在自己房里踱了两个时辰,脑子里那根名为焦虑的弦越绷越紧。堵不如疏,他爹沈啸天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今晚的胡闹能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只要科举还没结束,那份该死的策论就如同悬在萧琢玉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同样是悬在他沈家满门脖子上的铡刀。
必须主动出击!
打定主意,沈清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整了整衣冠,换上一副比之前更加悲痛欲绝、神神叨叨的表情,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他爹的书房杀了过去。
此时的沈啸天刚喝完一碗安神汤,正捂着心口顺气,听着师爷分析今晚的“火烧书房”事件。结论是:小侯爷可能是读书读傻了,也可能是真饿了,总之,脑子指定是有点问题。
“侯爷,您看,盗卷一事……”师爷话还没说完。
“砰!”
书房的门又一次被蛮横地撞开。
沈啸天一看来人,眼前又是一黑。还是他那个宝贝儿子,只是这次没拿春宫图,也没抱着炭火盆。
沈清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他爹的腿,开始了新一轮的哭嚎。这次的台词显然经过了精心打磨,情绪,逻辑感人。
“爹啊!儿子不孝!儿子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文曲星君下凡了!”
沈啸天:“……”
心腹师爷:“……”
“星君他老人家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心不诚,身不净,空有侯府的富贵,没有求学的诚心!他说,若想高中,光宗耀祖,今夜子时,必须!立刻!马上!去贡院外围,对着文气最盛之处三拜九叩,吸收天地之精华,方能洗涤我身上的纨绔气,求得一个好前程!”
他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眼泪说来就来:“爹!您要是不让我去,就是眼睁睁看着文曲星君放弃我!就是亲手断了咱们定远侯府百年来的第一缕文运啊!我死不足惜,可侯府的文运不能断啊呜呜呜……”
沈啸天看着自己这个演得撕心裂肺的儿子,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想骂“荒唐”,可对上沈清宴那双“我不去侯府就完了”的偏执眼神,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罢了,罢了。
折腾了一晚上,他是真的累了。这逆子以前只是混账,现在是疯疯癫癫,让他去贡院外面拜拜,总比在家里放火强。没准……没准这逆子是真想上进了呢?
“去吧去吧!”沈啸天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多带几个护卫,别惹是生非!拜完了赶紧滚回来睡觉!”
“谢爹成全!”沈清宴立刻收了眼泪,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哪还有半分悲痛,只有计划通的得意。
深夜的贡院,气氛肃穆。高墙耸立,将墙内墙外的世界隔绝开来。墙外,是巡逻的京营兵士,甲胄鲜明,刀枪雪亮,寻常人等胆敢靠近,立时便会被拿下。
但沈清宴是谁?他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他的华丽马车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停在了禁区之外,几名护卫簇拥着他下了车,对着巡逻的军官亮了亮侯府的令牌。军官虽面露不悦,却也不敢得罪这位京城闻名的混世魔王,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在外围溜达。
“你们都在这儿守着,别跟过来,免得惊扰了文曲星君。”沈清宴一本正经地对护卫们下令。
护卫们面面相觑,但侯爷有令,只能从命。
摆脱了跟屁虫,沈清宴立刻收起了那副神圣的嘴脸,猫着腰,鬼鬼祟祟地贴着贡院的高墙根开始寻找。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原著里对萧琢玉号舍位置的描述。
“……位于贡院西北角,最为偏僻,临近一棵老槐树,窗户正对杂役房……”
他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踮着脚尖,像只偷腥的猫,朝着西北方向摸去。月光下,他那一身骚包的锦衣华服与这鬼祟的动作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要是被旁人看见,定会以为是哪家的贼穿错了衣服。
终于,他找到了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树下,一排号舍中,果然有一间的窗户里,还透出一点微弱的豆大的光亮。
就是那里!
沈清宴心中一喜,放轻脚步,悄悄凑了过去。
号舍内,萧琢玉刚刚停笔。
一篇《论均田、抑兼并、固国本之策》的初稿,己经静静地躺在简陋的桌案上。油灯的光芒昏黄,映出他清俊而略带疲惫的侧脸。这篇策论,凝聚了他十数年寒窗苦读的心血,承载了他为家族昭雪、为天下苍生谋出路的全部希望。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准备稍事休息,明日一早再用最好的状态誊抄到考卷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萧琢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常年独自求生养成的警觉,让他立刻绷紧了身体。他不动声色地起身,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户,透过狭小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张脸毫无征兆地贴近了窗户,正在探头探脑。
那是一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肤白胜雪,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在夜色中顾盼生辉。即便穿着一身奢华到扎眼的衣服,也掩盖不住那人脸上鬼祟的神情。
萧琢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沈清宴!
京城里,谁不认识这位定远侯府的小侯爷?一个以嚣张跋扈、不学无术闻名的顶级纨绔。
厌恶与警惕,瞬间从萧琢玉的心底升起。这种人,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贡院的号舍之外,意欲何为?
沈清宴也透过窗缝看到了里面的人影。
B神!我的B神!找到了!
他眼睛一亮,刚才的鬼祟一扫而空,立刻换上一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首起身子,清了清嗓子,用自认为最温和的声音敲了敲窗棂。
“笃笃。”
萧琢玉并未开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这位兄台,”沈清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夜色甚美,我观星象,见紫气东来,文曲星动,皆汇于此地。想必兄台定是人中龙凤,才高八斗!我心生仰慕,不知能否借你这宝地,瞻仰一下大作,沾沾文气,求个好运?”
他说着,就想往那窄小的号舍门口挤。
萧琢玉的声音像淬了冰:“不可。”
言简意赅,没有一丝温度。
被拒之门外,沈清宴毫不气馁,戏精之魂熊熊燃烧。他立刻捂住胸口,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兄台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我怕黑,这外面冷风飕飕的,我一个人好害怕呀。”
萧琢玉:“……”
见对方不为所动,沈清宴又换了一招,捂着肚子:“哎哟,我……我肚子饿了,为了来拜文曲星,我晚饭都没吃。兄台,你这里有吃的吗?一个馒头也行。”
萧琢玉的眼神更冷了,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沈清宴再接再厉,双手合十,作崇拜状:“我真的只是太崇拜有才华的人了!你就让我进去坐坐,感受一下学霸的气息,求求你了!”
他软磨硬泡,胡搅蛮缠,总之就是赖在门口不走了。萧琢玉紧抿着薄唇,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沈清宴眼尖地看到,一阵夜风从窗缝吹入,将桌案上的几张稿纸吹得哗哗作响,其中一张更是飘飘悠悠地落向了地面。
机会来了!
“哎呀!兄台的文稿!”沈清宴惊呼一声,也不管萧琢玉同不同意,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号舍狭小,他这一下进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不足一臂。
萧琢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沈清宴却仿佛毫无察觉,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那张掉在地上的稿纸。趁着捡拾的瞬间,他的目光飞速在纸上一扫。
字迹风骨天成,内容慷慨激昂,正是原著中那篇技惊西座、奠定主角攻青云之路的绝世策论!
是他!就是他!
沈清宴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一副闯了祸的懊恼模样。他将稿纸捡起来,又“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另外几张,稿纸散落一桌。
“哎呀呀,罪过罪过!”他一边道歉,一边殷勤地帮忙整理,手指在那些稿纸上飞快地拂过,将内容尽收眼底。
萧琢玉站在一旁,冰冷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他己经可以确定,此人绝非偶然路过,而是冲着他的策论来的!
就在萧琢玉思索如何将此人拿下,逼问其背后主使时,沈清宴突然首起身,双眼放光地看着他,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
“兄台!你这文章……写得也太好了吧!”
这句夸赞倒是发自真心。
然后,在萧琢玉愈发冰冷的目光中,沈清宴猛地一拍大腿,仿佛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行!写得这么好,万一被人偷了去可怎么办?!”
说着,不等萧琢玉有任何反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双手,将桌案上那几张凝聚了萧琢玉全部心血的策论初稿,一把抓了过来!
他甚至没想着要叠好,就那么胡乱地揉成一团,宝贝似的往自己那熏着名贵香料的怀里一塞!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对着己经彻底石化的萧琢玉,露出了一个“你谢我”的邀功笑容。
“放心!我定远侯府守卫森严,定能保你文稿无虞!明日一早,我再派人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号舍,动作之流畅,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只留下萧琢玉一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的眼神,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完成了从冰冷,到惊愕,再到一丝几乎无法遏制的、凛冽杀气的转变。
而己经跑出老远的沈清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他刚才那一系列操作……
在一个警惕心极强的未来权臣面前,闯进他的私人空间,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抢了他的心血之作,还说帮他“保管”?
沈清宴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倒。
【卧槽!我这操作……怎么看都更像是入室抢劫啊!】
【救命!萧琢玉不会以为我是奉我爹之命,从“偷”改成“明抢”了吧?!】
【他刚刚看我的眼神,是想噶了我吧?绝对是想噶了我吧!】
沈清宴内心,一片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