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纪桉耗费了苏绮太多心神,她本就双腿不便,精神一松懈下来,便觉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丹青见状,连忙将她安置回了卧房歇息。
这一觉,苏绮睡得极不安稳。
她先是梦见前世医院那个被保安赶走的不怀好意的男人,可转瞬之间,那人的脸又变成了纪桉。
他就站在不远处,苏绮心中烦躁,顺手抄起矮墙边的石子砸过去,那石子不偏不倚,正中纪桉的小腿,他却不躲不闪。
紧接着,场景变换,一条巨大的黑蛇不知从何处游来,紧紧缠住她的身体,蛇信冰冷,贴着她的耳廓,嘶嘶地吐着气,说的竟是纪桉那句话:“奴才要留在小姐身边,日夜贴身伺候。”
苏绮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厚重的帐幔外,隐约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丹青。”她的嗓音因梦魇而有些沙哑。
“小姐醒了。”丹青立刻打起帐帘,端来一杯温水。
清水润过干涩的喉咙,苏绮按着发胀的太阳穴,问道:“外面是什么人在吵嚷?”
“是老爷身边的管事,非要请小姐去正厅问话。奴婢说您歇下了,等醒了自会过去,可他就是不走,在院门口催得紧,奴婢只好让他在那儿候着。”丹青放下茶盏,取过帕子心疼地擦去苏绮额角的冷汗,“小姐可是梦魇了?”
苏绮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丹青伺候她起身。
“小姐真要去啊?老爷定是听说了咱们绮罗院的事,叫您过去训话呢。”丹青嘴里絮絮叨叨,满脸不情愿,但主君传唤,不能不去。
她手脚麻利地为苏绮穿好棉袍,又取来一件厚实的白狐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扶着她坐上轮椅,推着往正厅去。
果不其然,主仆二人刚进正厅,一个茶盏便呼啸着飞来,重重砸在苏绮的轮椅前,碎瓷与茶叶溅了一地。
丹青眼神一狠,急忙检查苏绮的腿脚,生怕被碎片划伤,好在衣物厚实,并未伤到。
苏绮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狼藉,语气平淡地问:“父亲因何事发这样大的脾气?”
“你还有脸问!”苏正德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巨响,“我问你,今日是什么日子?腊月二十九!你就在府里动用这等血腥手段,是要做什么?明儿的除夕还过不过了?这个年还想不想安生了?你是嫌我苏家去岁不够晦气,非要开年就见血光吗?!”
苏正德为官,最是信奉这些年节忌讳,腊月见血,在他看来是大大的不祥。
苏绮却不以为意,她向来随心所欲,哪管这些规矩。
她慢悠悠地抬起头:“一个奴才以下犯上,冒犯主子。父亲不是常教导我们,苏家门风清正,要懂得规矩体统么?女儿正是遵从父亲的教诲,才容不下这等腌臜货色。”
“你遵从教诲?”苏正德险些被她气笑,他扭头对一旁端坐的温婉妇人道,“陈氏,你听听,她说她遵从教诲!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妇人正是苏赫的生母二夫人陈氏,她面露无奈,柔声劝道:“老爷,绮儿身体不好,性子急了些,您何苦与她动气。再者说,那下人也只是受了罚,好端端关着,您就别再训斥她了。”
“她都及笄了,哪里还小!别家的女儿在她这个年纪都快当娘了,唯有她恶名在外,至今无人问津!就是你们平日里纵着她,才把她惯得如此无法无天!”
苏正德呵斥完陈氏,又转向苏绮,怒火更盛:“那个叫纪桉的奴才,险些被你活活折磨死!下人来报,抬出去的时候人事不省,浑身是血,一双手都烫烂了!”
他指着苏绮,痛心疾首地骂道:“我竟不知你从哪学来这些酷刑!那纪桉再不济,也曾是纪家的公子,是官宦之后!你如此作践于他,若是传了出去,外人定会骂你苏绮心肠歹毒,落井下石!我苏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苏绮闻言,竟轻轻笑了一下,“外面骂我的人多了,也不差这一桩。父亲又不是头一天听说,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你!”苏正德被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氏赶忙上前,为苏正德轻抚后背顺气,随即转向苏绮,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绮儿,莫要与你父亲顶撞。你父亲也是忧心你,怕你行差踏错。今早去家祠上香,他还在列祖列宗面前为你祈福,盼你诸事顺遂呢。”
苏绮掀起眼帘,只消一眼,便对这妇人生出彻骨的厌恶。
此人正是柳氏。
她生得并不绝色,但通身气度温婉清雅,一袭素衣,钗环简素,愈发衬得她似一朵不染尘埃的净莲。
苏正德为了林氏的权势抛弃了白月光,后又纳了陈氏,最后纳了柳氏,就怕林氏把注意力放在柳氏身上,伤了他的小心肝。
林氏一去世,柳氏就俨然被当做正室,当家主母到被她做了去。
在记忆里,柳氏待原主可谓无微不至,至少表面如此。
三年前原主双腿被废,昏迷不醒,柳氏便日日守在床前,亲手为她熬制汤药,更是不惜千金求来各种名贵药材,说是要为她调养身子。
此事传扬出去,满京城的官眷贵妇无不称赞柳氏慈爱大度,毕竟不是哪个继母都能对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这般尽心。
加上她所生的苏怜在京中才名渐起,人人皆道柳氏母女心地善良,有菩萨心肠,连宫里的娘娘都赞过几句。
如此一来,便更显得苏绮不知好歹,性情乖张暴戾了。
可真相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