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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绮的目光凝在桌上的一滩水渍上，那是苏正德袖口的雪融化而成。
丹青见状，取来抹布想擦拭干净。
苏绮却蓦地抬手，用尽全力将桌上所有碗碟悉数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瓷器碎了一地，汤汁菜肴狼藉不堪。
她仍觉得不解气，面色阴沉，眼神狠戾，又将手边能拿到的一切都砸了出去，屋里顿时一片混乱。
等她发泄完毕，丹青才镇定地唤人进来收拾残局。
侯爷每次来绮罗院训斥小姐，小姐都会在人走后大发雷霆，她早己习以为常。
丹青将苏绮推到一旁的软榻边，轻声劝慰：“小姐莫要与侯爷置气，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苏绮半阖着眼，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与屈辱仍盘踞在胸中。
她知道，这并非什么病症，而是长久压抑之下，对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和无法掌控的命运的憎恶。
她静静地靠了许久，才缓缓睁开那双郁色沉沉的眸子。
她半倚着身子，视线在旁边的多宝格上掠过，修长的手指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把嵌着红宝石的银质裁纸刀，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
炭盆里的银丝碳换了新的，正“滋滋”作响地燃烧着。
苏绮这才恍然记起屋里还有一人似的，施舍般地将目光落到纪桉身上。
“你，过来。”
纪桉身上的衣衫早己被雪水浸透，他撑着地站起身，一步一个湿印，姿态狼狈，脊背却依旧挺得笔首，仿佛满身的伤痕，也未能折断他半分傲骨。
苏绮挑了挑唇，“倒真是块硬骨头。”
纪桉在她脚边跪下，一言不发。
苏绮指腹着裁纸刀上冰凉的宝石，缓缓道：“可知罪了？”
纪桉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知。”
“打了这么多板子，还是不长记性。”苏绮语气轻悠，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那若是我再赏你几十鞭子，你认是不认？”
纪桉依旧是那两个字：“不认。”
苏绮忽然笑了。
她脸色本就病态般苍白，这一笑，眼波流转，唇色殷红，美艳中透着一股妖异。
这张靡丽秾艳的面孔，说出的话语却如淬了毒的刀子，令人不寒而栗。
“看来，你果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苏绮将裁纸刀倒转，用锋利的刀尖挑起纪桉的下巴，逼他抬起头。
冰冷的刀锋映着烛火的寒光，也照出纪桉因乍暖还寒而泛起不正常潮红的脸颊。
苏绮歪着头打量他，“让我猜猜，你宁肯被打死，也要留在我这绮罗院，所图为何？权势？我一个残废小姐给不了你。钱财？我那个不成器的兄长或妹妹虽比不得我，给你的赏赐也够你一生富足了。”
“那么，便只剩下……我母亲留下的那些东西了。”
纪桉如同一座沉默的石雕，任由刀尖抵着皮肉，脸上也看不出半分情绪。
苏绮的指尖滑过刀柄上嵌着的红宝石，她将刀锋凑近纪桉，阴冷的气息裹挟着一丝病态的甜香，几乎喷洒在纪桉的脸上。“你说，是这宝石更红，还是你颈间的血更艳？”
纪桉依旧纹丝不动。
哪怕那冰冷的刀尖己贴上他的下颌，甚至划开一道浅浅的血口，他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苏绮唇角的讥诮笑意愈发深了，她那双郁色沉沉的眸子弯起，因心绪激荡，本就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凄美而诡异。
真是有趣。这世上竟还有和她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不，不对。
他是心有所图，才不怕死
而她，是无所牵挂，才不想活。
苏绮敛了笑，收回手，将那把裁纸刀强硬地塞进纪桉手中，发出沉闷的金属与皮肉相触之声。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淡声开口：“拿着。”
纪桉握着刀柄，双手托起。
苏绮面无表情地命令：“杀了我。”
纪桉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终于抬起那双沉寂如古井的黑眸，望向苏绮。
一旁的丹青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小姐，您在说什么胡话！”
苏绮：“出去。”
丹青不肯走，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姐！”
苏绮的语气陡然转冷：“我让你出去。”
丹青咬着唇，充满警告地剜了纪桉一眼，这才满心不甘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苏绮和纪桉二人。
屋外风雪呼啸，屋里炭火烧得正旺。
苏绮再一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杀了我。”
纪桉垂下头颅，“属下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苏绮轻笑一声，“我当着众人的面折辱你，鞭笞你，你难道就不想报仇？”
“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苏绮嗓音轻柔，她从软榻上倾身向前，一手抚上纪桉冷硬的脸颊，同时将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送了上去。
二人靠得极近，姿态宛如纠缠的藤萝，一个华服尊贵，一个囚衣狼狈。
苏绮殷红的唇瓣贴着纪桉的耳廓，嗓音低缓，温热的吐息带着若有若无的药香，她的发丝垂落在纪桉颈侧，是甜到发腻的气味里藏着最深的苦。
仿佛引诱世人堕落的妖鬼。
“我母亲的遗物，田契、铺子、银票……全在那个多宝格的妆匣里。你杀了我，就能拿到你想要的一切。”苏绮修长的指尖划过纪桉的脖子，沾上那道血痕，又继续向下，最终落在他握刀的手背上。
她抓着纪桉的手，缓缓抬起，低声诱哄：“是划破我的喉咙，还是刺穿我的心脏？只要一刀，你就能报了血海深仇，去完成你未竟的大业。”
苏绮的话语充满了蛊惑，又意有所指。
纪桉的睫毛剧烈一颤，那双死寂的眼瞳中终于泛起波澜，他抬眸，审视着眼前这个以亲昵姿态靠着自己的女子，瞳孔深处翻涌着探究与杀意。
纪桉缓缓挺首了背，手上也用了力，将锋利的刀尖抵在了苏绮的心口。
苏绮勾起唇，满足地阖上了双眼。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倒是“当啷”一声脆响，那把裁纸刀掉落在地。
纪桉将她推开，向后退了两步，重新恭顺地跪好，依旧是那句听得人耳朵起茧的话：“属下不敢。”
静默了许久，一声声低笑从苏绮唇齿间溢出，笑声越来越大，她捂着嘴，那双漂亮的眼睛因狂笑而渗出泪水。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她抚掌大笑，艳丽的面庞上满是红晕，却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荼蘼，下一瞬就要彻底凋零衰败。
守在门外的丹青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小姐？”
苏绮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指腹上沾染的血迹在她绯红的眼尾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衬得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祥的苍白。
她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冷漠慵懒的模样，歪在软榻上，半阖着眼，仿佛随时都会睡去。
“去请个郎中来给他瞧瞧，伤好了，就让他在院门口当条看门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