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之的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老张肩头的血己经浸透了他的衣襟,王铁柱更惨,右腿被箭簇划开半寸深的口子,每走一步都要咬着牙。
山风卷着烧糊的麦香钻进鼻腔——是流民灶火的味道。
破庙的残垣终于在眼前清晰起来。
褪色的"忠义参天"匾额斜挂在门楣上,关帝像的半张脸被烟火熏得漆黑,供桌下缩着几个裹破布的孩童,见有人来,立刻往老妇身后钻。
"外乡人?"
声音从供桌后传来。
老村长赵元甫扶着根枣木拐杖站起,鬓角的白发沾着草屑,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泥灰。
他的目光扫过陈昭之三人的甲胄,喉结动了动:"边军?"
"老伯,"陈昭之松开扶着老张的手,弯腰时文盾在臂上泛起微光,"我们被前秦骑军追袭,想借半宿落脚。"他摸出怀里最后半块炊饼,"这是军粮,换碗热水。"
赵元甫的目光落在炊饼上,又迅速移开。
供桌下传来抽鼻子的声音——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童,正扒着老妇的衣襟往外看,眼睛亮得像星子。
"粮...粮早没了。"老村长的手指抠着拐杖节疤,"前日胡骑抢了最后半袋麦种,现在煮的是树皮汤。"他突然提高声音,"你们边军早干啥去了?
上月说派兵守村,结果就来了三个醉鬼,喝光了我们藏的酒,胡骑来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
供桌旁的汉子猛地捶了下石墩:"就是!
我家阿姐被抓去当营妓,你们边军——"
"柱子!"老妇扯他的衣角,声音发颤。
陈昭之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汉子手腕上还留着被绳索勒的血痕,看见老妇鬓角的白发间沾着草屑,看见小女童的破布衫上补着三个补丁——和阿牛临终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老伯,"他解开腰间的箭囊,里面只剩三支箭,"我有书。"他摸出怀里的《论语》,书页边缘被血浸得发硬,"能给孩子们讲讲书吗?"
赵元甫的眉头皱成核桃:"讲书?能当饭吃?"
"或许能当刀。"陈昭之翻开《颜渊》篇,火光照在"君子之美"几个字上,"至少能让我们...活得像个人。"
夜幕彻底落下来时,篝火在庙前堆成了小山。
陈昭之找了块破木板,用树枝蘸着水在上面写:"君子之美,不之恶。"字迹刚干,他突然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掏出血袋——那是方才替老张包扎时攒下的。
血珠滴在"美"字上,木板突然泛起微光。
小女童阿菱不知何时蹭到他脚边,仰着小脸问:"大哥哥,这字会发光呀?"
陈昭之的指尖触到她冻得通红的手背,轻声道:"这是文气。
你摸摸看?"
阿菱怯生生伸出食指。
指尖刚碰到"美"字,她突然睁大眼睛,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后退两步又扑上来:"我知道了!
就像李婶把最后半块饼给我吃,就像张叔替我挡胡骑的鞭子!"
篝火噼啪炸开个火星。
原本缩在角落的村民慢慢围过来,汉子揉着发红的眼眶,老妇用袖口抹脸,赵元甫的拐杖"咚"地磕在地上:"这...这是圣人显灵?"
"叮——文气积累至3.8,触发'教化'技能,影响范围扩大。"
陈昭之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看见阿菱头顶浮起淡金色的光雾,看见汉子攥紧的拳头松开了,看见赵元甫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烧。
"诸位,"他提高声音,"胡骑为什么能骑在我们头上?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是散沙,是案板上的肉。
可圣人说'西海之内皆兄弟',我们攥成拳,就是刀!"
木板上的血字突然全部亮了起来,像一串金链子串起所有人的目光。
阿菱拽着老妇的手往供桌跑:"奶奶,我去拿阿爹留下的笔!"汉子扯下腰间的破布:"我去拾柴火!"赵元甫颤巍巍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袋发黑的麦种:"这...这是给孙女儿留的,现在...现在先熬粥。"
陈昭之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喉咙发紧。
文气在体内流转,像喝了碗热酒,从丹田烧到眼眶。
他想起阿牛冰凉的手,想起慕容烈阴鸷的眼神,突然觉得怀里的《论语》重了几分——原来儒道从来不是书斋里的字,是能把散沙捏成墙的力量。
"吱呀——"
庙外的老槐树发出轻响。
陈昭之转头,只看见个灰布衫的背影闪进树影。
那人身形纤细,腰间挂着块玉珏,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刚要追,王铁柱突然喊:"陈队!
北边有动静!"
马蹄声像闷雷滚过山梁。
陈昭之的文盾瞬间在臂上凝实,金光比之前亮了两倍。
赵元甫踉跄着跑过来:"是胡骑!
前日抢粮的就是他们!"
"阿菱,带孩子们进庙!"陈昭之抽出怀里的《易经》,咬破指尖在地上写:"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血珠落下的瞬间,地面腾起金色光墙,像道透明的琉璃罩子扣住整个破庙。
第一波箭雨撞在光墙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阿菱从庙门探出头,眼睛亮得惊人:"大哥哥,这墙比铁还硬!"
陈昭之擦了擦嘴角的血——刚才写经时文气翻涌,震得他喉头腥甜。
他望着北方越来越近的火把,突然想起树影里的灰布衫。
那玉珏上的纹路...像是陈郡谢氏的族徽。
马蹄声己经清晰可闻,为首的骑将举着弯刀,刀面上映着火光,像条吐信的蛇。
陈昭之握紧《论语》,文剑在掌心凝成虚影。
他知道这面墙撑不了太久,知道自己的文气快见底了,可当他回头看见庙里挤成一团的村民,看见阿菱举着根烧火棍冲他笑,突然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烧。
"来啊,"他对着北方轻声说,"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儒道。"
月光漫过破庙的飞檐,将陈昭之的影子拉得老长。
树影里的灰布衫动了动,露出半张脸——是个极美的女子,眉峰如剑,眼底却泛着水光。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珏,转身往山林深处走,靴底碾碎的枯枝发出轻响,像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北方的火把更近了,骑将的喊杀声穿透夜色:"杀光晋人!
烧了这破庙——"
陈昭之的文盾突然泛起刺目的金光。
他望着村民们攥紧的农具,望着阿菱举得高高的烧火棍,突然笑了。
这一笑,比任何文气都要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