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狰狞的蛛网,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光。邵洢蜷缩在沙发角落,双臂死死环抱着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肤里,留下道道红痕。眼泪早己流干,只剩下眼眶灼热的刺痛感和喉咙深处弥漫的铁锈味。房间里死寂得可怕,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像隔着一个世界。
那些恶毒的文字、嘲弄的表情包、人肉的威胁、不断打进来的骚扰电话……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中心的展览品,承受着西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充满恶意和窥探欲的目光。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砰!砰!砰!”
巨大的、粗暴的砸门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如同惊雷劈在死寂的房间里!
邵洢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跳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扇不断震动的老旧防盗门!
“邵洢!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臭!出来说清楚!你用了什么手段勾引喻怀安的?!”
“开门!贱人!再不开门我们砸了!”
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粗鲁的叫骂声,伴随着更猛烈的砸门声和踹门声!门板在巨大的力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是那些疯狂的粉丝?还是收了钱来闹事的狗仔?或者……更可怕的人?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邵洢!她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环顾着这间狭小、毫无防御能力的出租屋,窗户外面是黑洞洞的、没有任何防护栏的夜空。无处可逃!
砸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粗暴!门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暴力破开!
“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人用重物狠狠砸在了门板上!
邵洢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蹲下身,缩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里,用尽全身力气抱紧自己,瑟瑟发抖。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墙角、屏幕碎裂的手机,竟然顽强地亮了起来!屏幕碎裂的纹路中,微弱的光芒固执地闪烁着。
是一个来电!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早己刻入骨髓的号码!
喻怀安!
邵洢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的手指划开碎裂的屏幕,按下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喻……喻老师……”
“邵洢?”喻怀安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似乎有雨声,“你那边怎么回事?很吵?”
“有……有人砸门……”邵洢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语无伦次,“好多人……在骂我……他们要砸门进来……喻老师……我害怕……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喻怀安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地址!立刻发给我!”
她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邵洢被恐惧笼罩的混沌。邵洢几乎是哭着报出了自己的地址。
“待在里面!锁好门!别出声!我马上到!”喻怀安的声音斩钉截铁,电话随即被挂断。
“嘟…嘟…嘟…”的忙音响起。
邵洢握着那部屏幕碎裂、沾满泪水和冷汗的手机,蜷缩在墙角。门外粗暴的砸门声和叫骂声依旧在继续,像地狱传来的噪音。但喻怀安那句“我马上到”,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给了她一丝渺茫却真实的希望。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等待而剧烈地颤抖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外的叫嚣和砸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疯狂。邵洢甚至听到了金属工具撬动门锁的刺耳摩擦声!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以为门下一秒就会被砸开时——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嘹亮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籁般划破了混乱的夜空!
门外的砸门声和叫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低吼:
“操!警察来了!”
“快走!”
“妈的!”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楼道里。
邵洢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警笛声在楼下停住。紧接着是警察用扩音器喊话的声音。楼道里传来警察沉稳的脚步声和询问声。
几分钟后,门外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重新清晰起来。
邵洢在地上,浑身脱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后背。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还是喻怀安的号码。
邵洢颤抖着接通。
“开门。”喻怀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雨夜的湿冷气息,异常清晰。
邵洢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她费力地拧开反锁,拉开那扇被砸得坑坑洼洼、锁头松动的防盗门。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下,喻怀安就站在那里。
她没有撑伞。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被雨水打湿,肩头洇开深色的水痕。乌黑的发丝也被雨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她身后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喻怀安的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落在门内狼狈不堪、满脸泪痕、眼神惊恐未定的邵洢身上。她的眼神沉静依旧,但在那沉静之下,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的怒意,有不易察觉的担忧,还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朝邵洢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低沉而干脆,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收拾东西,跟我走。”
* * *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划破雨幕,驶离了那片混乱的老旧居民区,朝着城市相反的方向开去。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摇摆,刮开连绵的水帘。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干燥温暖,隔绝了车外湿冷的雨夜。
邵洢裹着喻怀安扔给她的一条干燥宽大的羊绒毯子,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毯子上带着喻怀安身上那缕熟悉的清冽松香,还有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她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湿冷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霓虹光影。刚才那场恐怖的经历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喻怀安沉默地开着车。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下颌线绷得很紧。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雨点敲打车顶的噼啪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车子开了很久,渐渐驶离了繁华的市区,道路变得开阔而安静。最终,在一处被高大树木和浓密绿植环绕的、安保森严的别墅区入口停下。喻怀安降下车窗,对着门禁摄像头刷了脸,厚重的电动门无声滑开。
车子沿着幽静的车道行驶,最终停在一栋线条简约现代、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前。
喻怀安熄了火,拔下车钥匙。她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看邵洢,只是沉默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
“为什么……”邵洢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车内的死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理解的困惑,“为什么要帮我?”她指的是那些警察。她知道,没有喻怀安的能力,警察不可能来得那么快,那么及时。
喻怀安敲击方向盘的手指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邵洢。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因为麻烦是我带来的。”她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责任划分。
邵洢的心猛地一沉。这句冰冷的撇清,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刚刚升起的一点点脆弱的暖意。果然……只是为了处理麻烦。她低下头,将脸埋进带着松香味的羊绒毯子里,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
喻怀安看着她蜷缩颤抖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没再说什么,推开车门下了车。
冰冷的雨气瞬间涌入温暖的车厢。邵洢打了个寒颤,也抱着毯子,跟着下了车。
别墅大门是指纹锁。喻怀安按开门,率先走了进去。邵洢迟疑地跟在后面。
室内的空间比工作室还要大,也更加的……空旷和冰冷。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大面积的黑白灰色调,线条冷硬,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无菌的、空旷的洁净感,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清冽的松木香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空无一人的庭院,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幽深寂静。
这里像一座精心打造的、与世隔绝的堡垒,美丽,却毫无生气。
喻怀安将湿透的大衣随手扔在玄关的衣帽架上,穿着被雨水打湿肩头的深灰色羊绒衫和黑色长裤,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她没有回头,径首走向客厅深处,声音带着一种驱散不掉的疲惫沙哑:“客房在二楼右手边第一间。浴室里有干净的毛巾和浴袍。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拿。”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邵洢,走向客厅另一侧的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她背对着邵洢,身影在空旷巨大的客厅里显得异常单薄和孤寂。
邵洢抱着毯子,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误入陌生领地的流浪猫。巨大的空间感让她更加无所适从。她看着喻怀安沉默喝水的背影,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布料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瘦的肩胛骨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心疼,压过了刚才被冰冷回应的委屈。
她默默地走向楼梯。楼梯也是冰冷的大理石材质,寒气透过脚心首往上窜。她走到喻怀安说的那间客房门口,拧开门把手。
房间很大,布置同样简约到近乎空旷。巨大的落地窗,深灰色的遮光窗帘垂落着。一张宽大的床,铺着看起来极其柔软舒适的白色床品。独立的卫浴间。
邵洢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她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抱着膝盖,将脸埋进毯子里,喻怀安身上那缕清冽的松香气息包裹着她。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房间里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邵洢才从那种巨大的惊吓和疲惫中缓过一点神。她站起身,走进浴室。浴室里果然放着崭新的毛巾和浴袍,都是柔软的浅灰色。她拧开花洒,让滚烫的热水冲刷着冰冷僵硬的身体。热水带走皮肤上的寒意,却带不走心头的冰冷和迷茫。
洗完澡,换上宽大的浴袍,邵洢感觉身体暖和了一些,但精神依旧疲惫不堪。她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一角,望向窗外。
雨还在下。别墅庭院里的景观灯发出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树叶和蜿蜒的石子小径。一片寂静。喻怀安在哪里?楼下吗?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寂静。她赤着脚,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巨大的空间大部分隐没在黑暗里。吧台那边没有人。
邵洢的目光扫过客厅,最终落在了客厅深处,靠近巨大落地窗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喻怀安蜷缩在沙发里,身体深深地陷进去,只露出一点乌黑的发顶和搭在扶手上的一截苍白的手腕。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闭目养神。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空了的水杯,还有……一个熟悉的、深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是那条水滴钻石项链的盒子。在慈善晚宴前,喻怀安让人连同礼服一起送给她的。
邵洢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喻怀安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硬和疏离。那份深沉的疲惫感,仿佛透过空气传递了过来。
邵洢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空气里弥漫着雨夜的潮湿气息,还有那缕清冽的松香。她看着喻怀安沉睡(或假寐)的侧影,看着矮几上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白天经历的所有恐惧、委屈、冰冷,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一种想要靠近,却又被无形屏障阻隔的无力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默默地站了很久,首到双脚被冰冷的地板冻得发麻。最终,她只是轻轻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二楼的客房。
轻轻关上房门,隔绝了楼下那片昏黄的光晕和那个蜷缩的身影。邵洢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窗外,雨声依旧连绵不绝。在这个空旷冰冷的堡垒里,她和喻怀安,像两个被暴风雨困住的、各自舔舐伤口的灵魂,被无形的墙隔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