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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屋”后厨的油污仿佛己经渗进了徐浩宇的皮肤纹理里，无论用多少冷水搓洗，那股混合着洗洁精、食物残渣和汗水的复杂气味似乎都挥之不去。连续几周在语言课堂的困倦挣扎和在洗碗槽前的机械搏命，让他感觉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疲惫沼泽缓慢吞噬。
这天深夜，当他再次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回到“樱花国际”的鸽子笼时，宿舍里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亢奋气息。张强正唾沫横飞地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脸上泛着异样的红光，连陈水生都罕见地坐首了身体，昏暗的灯光下，眼睛亮得惊人。
“看见没？浩宇！”张强把那张纸几乎戳到徐浩宇鼻子底下，“上周奖金！加班费！整整两万五千日元！老子熬了三个通宵，值了！”
徐浩宇疲惫地瞥了一眼，数字确实比平时高出一大截。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酸痛的肩膀和空空如也的胃袋。“什么活能拿这么多？”
“搬砖！”张强兴奋地拍着大腿，“不是真砖头，是泡沫！新宿那边，一个超大的什么‘未来科技概念展厅’，临时搭建，工期催得跟鬼一样！包工头招不到日本人，嫌累嫌钱少，就找我们这些留学生顶上！按小时算，三班倒，时薪开到一千五！还管一顿饭！”
陈水生也难得地插了一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激动：“我……我也去了两天，扛……扛板材。钱……够寄回去一部分了。”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但脸上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似乎被这点微薄的希望冲淡了些许。
老王叼着烟，靠在门框上，嘿嘿笑着：“怎么样？王哥没骗你们吧？东京这地方，只要肯卖力气，钱还是有的！泡沫嘛，钱烧得慌！这种临时工，遍地都是！”他吐出一个烟圈，眼神里闪烁着市侩的精光，“明天还有个活，涩谷那边新开一家会员制俱乐部，缺人手布置场地，搬酒水，时薪一千八！干不干？名额有限！”
“干！必须干！”张强第一个跳起来，眼睛里的血丝都透着对金钱的渴望，“累死也比穷死强！”
陈水生也用力点了点头。
徐浩宇看着两人被高薪刺激得有些扭曲的兴奋脸庞，又看了看老王那张写满“有肉吃”的得意脸孔，胃里却是一阵翻腾。他知道，这不是常态，这是泡沫膨胀到极致、资本疯狂烧钱时产生的畸形需求，是饮鸩止渴。但现实是，语言学校的学费账单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家里的期盼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算我一个。”
于是，在语言学校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徐浩宇和张强、陈水生一起，开始了在东京泡沫边缘更疯狂的“掘金”。他们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蚁，穿梭在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的场所背后：
* 在“未来科技概念展厅”，他们搬运着沉重而光鲜亮丽的模型和电子设备。展厅里，穿着昂贵西装、梳着油头的精英们，正唾沫横飞地向同样衣着光鲜的投资者描绘着虚拟现实、宇宙殖民等宏伟蓝图，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和野心的味道。而徐浩宇他们，则在聚光灯照不到的角落，在飞扬的尘土和汗水中，为这场虚假的盛宴搭建舞台。张强看着那些动辄标价数百万日元的“概念产品”，咂咂嘴：“妈的，这玩意儿真有人买？能换多少碗拉面？”
* 在涩谷那家新开的会员制俱乐部“水晶宫”，他们连夜搬运成箱的进口香槟、威士忌。俱乐部内部装修极尽奢华，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真皮沙发柔软得能陷进去。空气中昂贵的雪茄味和香水味混合。衣着暴露、妆容精致的女招待们像蝴蝶般穿梭，对搬着沉重酒箱、浑身汗臭的徐浩宇等人视若无睹，仿佛他们是透明的背景板。陈水生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装饰用的昂贵花瓶（幸好没碎），领班立刻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用日语尖声斥骂：“小心点！支那猪！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张强气得攥紧了拳头，徐浩宇死死拉住他，低声道：“别惹事，钱还没结！”
* 在银座一家顶级百货公司，他们被临时雇佣去布置一场限时奢侈品特卖。看着那些标着令人咋舌天价的手袋、手表、珠宝，像菜市场的萝卜白菜一样被那些贵妇名媛们疯狂抢购，徐浩宇感到一种强烈的荒谬感。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珠光宝气的妇人，随手将一个刚买的、价值足够徐浩宇在语言学校读一年的限量款皮包扔给身后的助理拿着，自己则继续兴致勃勃地投入下一场“战斗”。张强看着那皮包，喃喃道：“这玩意儿……能装多少斤大米？”
在这些光鲜亮丽的泡沫背面，徐浩宇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无处不在的歧视和冰冷的目光。那些穿着体面、享受着泡沫红利的日本人，无论是展厅里的精英、俱乐部里的客人、百货公司的店员，还是路上偶遇的行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混杂着优越感、疏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们像一群闯入盛宴的异类，只配在阴影里劳作，不配分享一丝一毫的繁华。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精神的压抑却像钝刀子割肉。唯一能带来些许慰藉的，是口袋里那叠渐渐变厚的、带着汗味的日元。每次拿到工钱，徐浩宇都会第一时间跑到邮局，小心翼翼地填好汇款单，将大部分钱寄回家。想象着父母收到汇款单时可能露出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宽慰笑容，成了支撑他继续在这钢铁森林里挣扎下去的重要动力。
老王依旧是他们的“指路明灯”，或者说，是压榨他们剩余价值的“工头”。他总能从泡沫的缝隙里嗅到各种临时工的机会，然后从中抽取不菲的介绍费。他对徐浩宇偶尔流露出的、对泡沫破灭的担忧嗤之以鼻：“破灭？杞人忧天！你看看东京，看看这花钱的劲头！十年八年破不了！听王哥的，趁着现在能捞，多捞点才是正经！” 老王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对金钱永不餍足的贪婪，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东京掘金梦”里，拒绝相信任何警示。
然而，警示的信号，如同东京湾悄然升起的浓雾，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
一天，徐浩宇在秋叶原一家即将倒闭的小型电子元件商店帮忙清仓甩卖。店主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看着曾经精心打理的店铺如今堆满打折标签，唉声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