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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在晨光中凝固成实体。苏砚靠在床头，右手护具的金属支架硌着肋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昨夜档案室摔倒的淤伤。百叶窗条纹状的光影切割着顾屿的白大褂，他站在配药车前的身影挺拔如手术刀，不锈钢托盘里的针管泛着冷硬的光泽。
"今天的营养剂加了B12。"顾屿的声音平稳无波，镊子夹起安瓿瓶的动作精准如机械。玻璃瓶颈在砂轮下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苏砚的视线黏在顾屿的右手腕。白大褂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皮肤上新鲜的针孔痕迹——正是昨天电梯故障时，许哲指尖被碎玻璃划破的位置。那些细小的红点排列成奇特的三角形，与阮青遗书碎片上的折痕惊人相似。
"维生素B12..."苏砚的左手无意识着床单，"需要冷藏保存吧？"
顾屿的动作有瞬间凝滞。他正将淡红色药液抽进针管，闻言指尖在活塞柄上收紧："特制复合剂。"针尖排出空气时，一滴药液溅在操作台上，迅速晕开浅淡的油斑。
轮椅金属轮碾过地砖的声响打破寂静。许哲被护士推进来换药，少年苍白的脸隐在宽大病号服里，目光却钉子般扎在顾屿手中的注射器上。他后腰的纱布刚拆换过，蜈蚣状的疤痕暴露在晨光中，尾钩处的十字缝合线闪着的光。
"顾医生。"少年声音轻得像叹息，"能给我也打营养针吗？心跳好重..."
顾屿没有回头。他撕开酒精棉片时，苏砚看见配药车底层闪过半个玻璃瓶——标签被撕去大半，残留的字母"azolam"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冰凉的酒精棉按上苏砚肘窝。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他猛地抽回手臂。针管脱手坠落，在床单上滚出蜿蜒的药液痕迹。
"这不是B12。"苏砚的左手指尖沾起的床单，凑近鼻尖，"苦杏仁味。"
病房骤然死寂。许哲的轮椅无声滑近一步，少年颈间的心电监护手环突然发出急促的嘀嗒声。屏幕上跳跃的光点连成《天鹅湖》的旋律线，与苏砚腕间医用腕带的震动频率同步共振。
顾屿俯身拾针的动作停顿在半空。白大褂衣襟擦过苏砚的膝盖，雪松须后水的味道裹挟着某种更隐秘的气息——昨夜在阮青舞衣储藏间闻到的，防蛀药丸的甜腻气味。
"CRPS引发的嗅觉异常。"顾屿的镊子夹起染药床单，"常见并发症。"
针尖再次逼近。苏砚突然暴起，左手攥住顾屿的手腕："阮青自杀前三个月！床头全是这种味道的空药盒！"
争夺的瞬间，针尖划过顾屿的手背。创可贴边缘被挑开，淡红色药液渗进棉质敷料，迅速晕开蛛网般的深色痕迹。顾屿的右手小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的青蛙腿。
药瓶坠地的碎裂声刺穿耳膜。玻璃渣在晨光中炸开，如同散落的钻石。顾屿的皮鞋碾过满地狼藉，突然抓起苏砚的右手按向尖锐的碎片！
"看清楚！"顾屿的呼吸喷在苏砚耳后，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想让这只手烂成什么样？"
护具金属边沿刮擦玻璃，发出刮黑板般的锐响。苏砚在剧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玻璃碎片中扭曲变形——无数个残缺的影像里，每个都映着顾屿猩红的眼底。
"变成第二个阮青？"顾屿的声音压得更低，唇几乎贴上苏砚颈后的朱砂痣，"还是变成许哲这样的..."
后半句话被心电监护的尖鸣吞没。许哲蜷缩在轮椅上抽搐，监护手环疯狂闪烁红光。少年扯开自己衣领，锁骨下的手术疤痕随着喘息剧烈起伏，那蜈蚣状的缝合线尾端，赫然也有个微小的十字结！
护士林微冲进来时，正看见顾屿将镇静剂扎进许哲脖颈。针管推到底的瞬间，少年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首勾勾盯着满地碎玻璃。
"苯..."许哲的嘴唇无声开合，手指抽搐着指向地面。
林微的护士鞋碾过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她俯身扶许哲的轮椅时，白大褂口袋擦过碎片边缘——那上面残留的标签残角，在晨光中清晰映出"苯二氮?"的完整字样。
"带他去做脑电图。"顾屿的声音像淬过冰。他扯下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苏砚的膝盖。
病房门闭合的余音里，苏砚缓缓摊开左手掌心。刚才被顾屿按压玻璃碎片时，他趁机藏起了一块边缘锐利的残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上，黏着半张完整的药物标签：
**劳拉西泮注射液
5mg/1ml
精神科专用**
字迹下方，印着仁心医院药房的蓝色印章——日期赫然是阮青死亡前一周。
走廊突然传来器皿摔碎的脆响。苏砚驱动轮椅到门边，透过观察窗看见惊人的一幕：林微推着治疗车经过护士站，顾屿正低头签署医嘱。当护士长递来茶杯时，顾屿伸出的右手在空中剧烈震颤，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医嘱单。
水渍晕开的墨迹间，苏砚看见"许哲"和"肌注"的字样在纸上跳动。顾屿迅速将右手插进白大褂口袋，但苏砚己经捕捉到那诡异的抖动频率——与阮青跟腱断裂后，足尖不受控震颤的录像画面分毫不差。
轮椅退回病房阴影处。苏砚用牙齿配合左手，将玻璃残片塞进轮椅扶手缝隙。金属冰冷的触感尚未消失，病房门己被猛地推开。
顾屿站在逆光里，右手仍深藏在口袋中。他左手握着新的注射器，针尖悬着一滴晶莹的药液。
"最后一遍。"他的声音像砂纸打磨金属，"伸手。"
苏砚的视线落在顾屿口袋边缘。呢料布料下，那只痉挛的手正将白大褂撑出诡异的起伏。而更深处——白大褂内袋的位置，隐约凸起方形轮廓。大小形状，与阮青装防滑蜡的锡盒完全一致。
"你手在抖。"苏砚突然说。
顾屿瞳孔骤缩。几乎同时，窗外传来刺耳的急救车鸣笛。走廊瞬间人声鼎沸，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林微的惊呼："许哲在CT室昏厥！"
注射器从顾屿指间滑落，在地上弹跳着滚到床底。他转身冲向门口时，右手终于暴露在光线中——那只曾执掌无数精密手术的手，此刻五指扭曲如痉挛的蜘蛛，无名指和小指不受控地敲击着门框。
节奏精准如节拍器。嗒。嗒嗒。嗒。
苏砚的血液瞬间冻结。那是肖邦《葬礼进行曲》开头三小节的指法节奏，阮青下葬时，他曾在墓前弹奏过。
轮椅急转冲向床底。苏砚俯身用左手够出那支注射器时，针尖残留的药液正缓缓滴落。在最后一滴坠地前，他猛地将针头扎进床单。
淡黄色液体在棉布纤维间晕染开，渐渐浮现出奇特的蓝色荧光。
记忆碎片如刀刺入脑海——阮青死后，警方在舞蹈房角落发现的防滑蜡包装盒上，也残留着同样的荧光痕迹。当时结案报告写着："主要成分为有机硅油"。
门外突然传来林微压抑的抽泣。苏砚转动轮椅，看见年轻护士瘫坐在走廊长椅，手中紧攥着半张被茶水浸透的医嘱单。水渍斑驳的纸面上，顾屿颤抖的笔迹勉强可辨：
**患者许哲
肌注劳拉西泮 3mg
必要时重复**
签名栏下方，印着一个极淡的油性指印。指纹涡旋的中心，残留着微弱的蓝色荧光。
苏砚的右手护具突然发出金属变形的哀鸣。在他无意识的巨力抓握下，铝合金支架扭曲成怪异的弧度，如同顾屿那只痉挛的手。
走廊尽头，急救室的红灯亮如血月。许哲的监护手环警报隔着三重门闷闷传来，心率波形在护士站中央屏幕炸开——赫然是《葬礼进行曲》的完整频谱图。
顾屿的白大褂身影消失在急救室门内。自动门闭合的瞬间，苏砚看见他痉挛的右手猛地抓住门框，五指在金属表面刮出刺耳的锐响。
那声音，像极了阮青谢幕时，足尖在地板划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