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霉味像湿冷的裹尸布缠上来。苏砚的轮椅碾过积水,在水泥地面拖出黏腻的水痕。昏黄的应急灯管滋啦闪烁,光影在墙角堆积的医疗废料间游移,最终定格在那架被白布半掩的三角钢琴上。
"吱呀——"
轮椅停在琴凳旁。苏砚用左手掀开积满灰尘的琴布,露出琴键上斑驳的象牙色。他右手的绷带在黑暗中渗出新鲜血渍,护具金属支架反射着灯管惨白的光。
食指落在中央C键。
单薄的音符在空旷地下室震颤,惊起一群飞蛾撞向灯管。苏砚的左手在琴键上艰难爬行,贝多芬《月光》第一乐章的主题旋律断断续续流淌。每按下一个键,右手腕骨就传来钻心的刺痛,绷带迅速被温热血渍浸透。
"嗬..."
喘息声在胸腔里打转。他尝试抬起右手,护具却像刑具般锁死关节。失控的震颤中,右手无名指猛地撞向黑键区——
"咚!"
降B键深深陷下。绷带缝隙渗出的血珠滴在乌木上,顺着琴键缝隙蜿蜒流淌。血珠落地的频率竟与《月光》的节奏完美同步:嗒。嗒嗒。嗒。
突然有铁锈味钻进鼻腔。不是鲜血的腥甜,是陈年血渍氧化的酸腐气。苏砚俯身凑近琴箱缝隙,那味道愈发浓烈——混合着消毒水和芭蕾舞鞋皮革的气息,正是阮青谢幕咳血那晚,更衣室里弥漫的味道。
"这架斯坦威..."
阴影里响起的声线让苏砚脊椎冻结。
"是阿阮跳《天鹅之死》的伴奏琴。"
顾屿从配电箱后走出,白大褂下摆沾着油污。他左手握着半瓶有机溶剂,右手却深藏在口袋里。应急灯将他身影拉长投在琴盖上,随电流不稳明明灭灭。
"每次排练完,她都趴在这擦琴键。"顾屿的指尖划过琴盖划痕,"说汗渍会腐蚀象牙。"
苏砚的视线钉在他右手口袋。呢料布料下,那只手正撑出痉挛的轮廓。而更刺目的是顾屿的皮鞋尖——沾着几点幽蓝的荧光,与昨夜床单上的劳拉西泮痕迹如出一辙。
"润滑油检测报告出来了。"苏砚突然说。
顾屿拧瓶盖的动作顿住。
"主要成分是聚二甲基硅氧烷。"苏砚的左手指甲抠进琴键缝隙,"但掺了0.3%的荧光剂——和你在舞蹈房用的防滑蜡同款。"
地下室陷入死寂。只有血滴坠地的声响:嗒。嗒嗒。嗒。
顾屿猛地掀开琴盖!
积尘飞扬中,他沾满溶剂的手套伸向低音区。琴槌毡布早己霉烂,露出锈蚀的机械部件。在最低音的铜弦旁,一点金光刺破黑暗。
"阿阮演出前总爱咬指甲。"镊尖夹起那点金光,"说紧张时像在嚼星星。"
半片金色指甲躺在顾屿掌心。断裂边缘沾着暗褐污渍,弧形与阮青左手无名指完全吻合——正是她扶钢琴谢幕时,被琴盖夹断的那片!
苏砚的右手护具突然爆出金属扭曲的哀鸣。在他无意识的抓握下,铝合金支架弯折成怪异的钩状,如同顾屿痉挛的手指。
"警察当年没找到这个。"苏砚的声音嘶哑,"你在凶案现场偷藏证物?"
顾屿突然将指甲片按在琴键上!
"咔哒"一声,指甲片竟严丝合缝嵌进降B键侧面的凹槽。霎时间,整个低音区琴键如活物般抽搐起来,生锈的琴槌疯狂敲击琴弦!
不成调的轰鸣中,钢琴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咬合声。琴箱底板突然滑开暗格,一沓文件哗啦散落在地。最上方是张舞台平面图,"天鹅湖第三幕"的标题下,用红笔圈出领舞位,旁边小字标注:
**涂润滑层 3mm——顾**
"惊喜吗?"顾屿踩住图纸,"阿阮踩到的根本不是防滑蜡。"
他口袋里的右手突然抽出,痉挛的五指间夹着注射器,针尖悬着淡蓝药液:"是为你准备的舞台。"
苏砚驱动轮椅急退。后轮撞翻废弃氧气瓶,钢瓶滚向配电箱的轰鸣声中,他瞥见散落文件里的照片——阮青倒在钢琴旁,后脑血迹浸透金发,而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抠着低音琴键,无名指残缺处正对着嵌指甲片的凹槽!
"她死前在给你留讯息!"苏砚的左手指向暗格。
顾屿的针尖同时刺到!
轮椅在湿滑地面打转。针头擦着苏砚颈侧划过,扎进琴凳皮革。顾屿拔针的瞬间,他痉挛的右手失控扬起,注射器脱手飞向琴箱——
"砰!"
针管撞上低音弦。淡蓝药液喷射在琴槌上,接触锈迹的刹那突然爆出幽蓝火焰!
火舌沿着浸油琴槌飞速蔓延。顾屿的白大褂下摆瞬间窜起火苗,他扑打火焰时,右手终于完全暴露——那只曾执掌精密手术的手扭曲如鸡爪,无名指和小指僵首地指向燃烧的钢琴。
火焰舔舐着琴键上干涸的血迹。在升腾的热浪中,嵌着金指甲的降B键突然弹起,露出键床下的金属凹槽。半张烧焦的乐谱蜷缩其中,焦黑的五线谱上残留着几个音符:
**? ? ?**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天鹅之死》最后三个小节的主旋律,阮青每次跳到这里都会望向观众席左侧——顾屿专属座位!
"阿阮改写了终章..."顾屿在火光中嘶吼,痉挛的右手抓向燃烧的乐谱,"她该死!"
消防警铃撕裂空气。喷淋系统启动的暴雨中,苏砚驱动轮椅冲向暗格。水流冲开文件堆,露出底层的舞台监控录像带。塑料外壳上贴着的标签被水浸透,却仍能辨出字迹:
**彩排备份——青修改终场动作**
"她发现了你的计划。"苏砚抓起录像带,"所以才把指甲卡进..."
话音未落,燃烧的钢琴轰然倒塌!顾屿扑倒苏砚的轮椅,燃烧的琴腿擦着他后背砸下。病号服后襟被撕裂,那颗朱砂痣暴露在水幕中,充血泛红如真正的血珠。
"你的痣..."顾屿染血的指尖按上那点殷红,"位置和阿阮的胎记..."
冷水浇透两人。在蒸腾的白雾里,苏砚看见顾屿右手的痉挛突然停止——无名指和小指精准地弯曲成持针器姿势,正是缝合跟腱时的特殊手势。
消防栓破门声震耳欲聋。混乱中,苏砚将录像带塞进轮椅坐垫。转头时却见顾屿从琴箱余烬里抽出烧变形的注射器,针管里残余的蓝色药液正滴在他痉挛的手背。
"苯二氮?过量会导致肌张力障碍。"苏砚盯着他僵首的手指,"你每天给我注射的就是..."
顾屿突然将针头扎进自己颈动脉!
推注药液的瞬间,他痉挛的手指奇迹般舒展,稳稳抓住苏砚的轮椅扶手。
"是让你活下去的代价。"他眼底映着跳跃的火焰,声音却冷如冰刃,"像阿阮那样完整地...死去。"
浓烟吞没最后的光线。在彻底黑暗前,苏砚看见自己染血的右手倒映在积水中——血珠滴落的涟漪里,那只手正不受控地比出《天鹅之死》终幕的手势:拇指紧扣掌心,西指如垂死天鹅般伸展。
阮青咽气前的最后一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