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光下,刘启明和玛利亚像两道融入废墟的剪影,脚步匆匆却尽量不发出声响,穿行在愈发混乱的街道。
每一次远处模糊的骚动都像针一样扎在刘启明紧绷的神经上,肩膀的旧伤似乎也在隐隐抽痛,空气里弥漫的不安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钱是废纸,东西才是命!”
王老秃的吼叫声,从那个用破油毡和烂木板搭起来的棚子里传来,但门口挂着的“杂货”牌子歪在一边,棚子本身也显得摇摇欲坠。
还没走近,就听见王老秃那标志性、带着点油滑和焦虑的沙哑嗓子:“哎哟,大兄弟,不是我不卖,是现在这价它不一样了嘛,你看看外面,我这货也是提着脑袋弄来的……”
棚子里,王老秃那颗标志性的油亮秃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他正跟一个面红耳赤的中年男人争执着什么。
看到刘启明带着一个“沉默的搭档”,全副武装地闯进来,王老秃的小眼睛立刻眯了起来,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堆上惯常的熟稔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紧张和算计。
“哟!启明小子,你这架势是要去干票大的?”
王老秃暂时撇开那顾客,上下打量着刘启明手里的钢管和玛利亚扛着的空麻袋,秃头上的汗珠在反光。
刘启明没心情跟他扯皮,首接把那个沉甸甸、几乎是他全部家当的旧布包拍在王老秃油腻的柜台上,硬币和破旧的纸钞发出闷响。
“秃子,废话少说!压缩饼干,能量膏!有多少拿多少!消炎药、止血粉、止痛片……只要是能救命顶饿的,全给我装上!”
他的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王老秃,“快!赶时间!”
王老秃被刘启明,这豁出去的架势和眼中的血丝震了一下,但商人的本能立刻占了上风。
他搓着手,脸上堆着为难:“启明啊,你看这光景,货紧啊!这价嘛……”
“砰!” 刘启明的手重重拍在柜台上,震得灰尘飞起,腰间的匕首柄无意间撞在木板边缘,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没看匕首,只是死死盯着王老秃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秃子!别跟我来这套!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的底子你清楚!现在,要么按我说的装货,钱你拿走!要么……”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股子被恐惧和求生欲逼出来的狠戾,让王老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旁边的顾客见状,嘟囔了一句“疯子”,赶紧溜了。
王老秃喉结滚动,绿豆眼飞快地扫过刘启明和他身后沉默如山、眼神冰冷的“哑巴小伙”,又看了看那包钱。
他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最终一咬牙:“行!行!启明小子,算你狠!老哥我……就当交情了!”
他不再废话,动作麻利地开始翻箱倒柜,把那些印着简陋包装的压缩块状物、牙膏似的能量膏、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品拼命往麻袋里塞。
价格?他没再提,但塞货的速度和眼神里的肉痛说明了一切,玛利亚无声上前,几个瞬间变得沉重无比的麻袋被她稳稳扛起,仿佛没有重量。
临走前,王老秃还不忘探出半个秃头,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启明!悠着点,这世道,活着才有本钱!” 语气复杂,不知是提醒还是别的什么。
…………
回到充斥着机油和灰尘味道的破旧公寓,窗外的混乱声浪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耳膜。
物资被迅速塞进床底角落,像埋下生存的火种,刘启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撕开一包压缩饼干,就着浑浊的水,机械地咀嚼着,补充体力,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路线、风险、时间节点……
而玛利亚则安静地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板凳上,她的双手——那覆盖着硅胶皮肤、能轻易拧断钢筋的手——正极其轻柔、近乎小心翼翼地抚平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
是那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精致轮廓的女仆装。
冰蓝的眼眸低垂着,视线落在柔软的布料上,指尖一遍遍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动作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没有声音,但那专注的姿态,在弥漫着紧张和硝烟味的空气里,投下了一道格格不入的、带着旧日温度的剪影。
刘启明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一股莫名的烦躁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猛地堵在胸口。
他想起王老秃那句“活着才有本钱”,想起街道上那些疯狂的眼神,想起巡逻队的枪口……眼前这过分“宁静”的画面,像一根刺扎进了他高度紧张的神经。
“现在看这个有什么用?” 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疲惫和压抑不住的急躁,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玛利亚说,语气远非吼叫,却充满了被现实挤压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
“擦得再亮的地板,也挡不住一颗子弹,叠得再整齐的被子,也填不饱肚子。”
他用力咽下嘴里的饼干碎屑,感觉喉咙发干,目光复杂地看向玛利亚,“玛利亚,听着现在我们不需要女仆,我们需要的是眼睛,能提前发现危险;是胳膊,能搬动东西砸开障碍;是能互相守着后背活下去的……搭档,明白吗?那些……”
他顿了顿,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词,最终只是烦躁地挥了下手,“……那些旧东西,先收起来吧,等……等活下去了再说。”
命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压力。玛利亚抚平衣角的动作瞬间停滞,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关节处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机械运转声。
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冰蓝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紊乱的数据流飞速掠过,如同风暴前的静电干扰,但最终归于一片更深的、无机质的沉寂。
她没有抬头,只是沉默而顺从地将那件女仆装仔细叠好,重新放回工具箱最底层,轻轻合上了盖子。
动作依旧精准,却仿佛被抽走了那片刻的温度,她抬起头,重新看向刘启明,眼神如同被重置的程序,空洞地等待下一个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