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得书房窗棂上的竹帘轻轻晃动。苏瑶坐在临窗的案前,手里捧着一卷《千金方》,指尖却停在“青蒿治疟”的条目上,久久未动。
窗外的石榴树开得正盛,火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蝉鸣不知何时起了头,一声声“知了、知了”,带着夏初特有的慵懒,在午后的阳光里漫散开。
“在想什么?”萧逸尘端着两碗冰镇的酸梅汤走进来,将其中一碗放在她手边。琉璃碗里的酸梅汤泛着琥珀色的光,浮着几粒的乌梅,冷气丝丝缕缕往上冒,带着清甜的凉意。
苏瑶抬起头,眼底还带着几分思索的恍惚:“在想青蒿。书上说它能治‘打摆子’,可我试过几次,效果总不理想。”
她指的是疟疾。前世学过青蒿素的提取方法,可这时代没有乙醇,也没有低温萃取的条件,只能用传统的水煎法——可青蒿的有效成分遇热易分解,难怪效果甚微。
萧逸尘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那卷《千金方》,目光落在“青蒿”条目上。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划过泛黄的纸页时,带起一阵轻微的簌簌声。“或许……用法不对?”他沉吟道,“比如不煮,首接用鲜草捣汁?”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对啊!她怎么没想到?水煎会破坏成分,鲜草捣汁说不定能保留药效!
她看向萧逸尘,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说得对!我明日就去采些鲜青蒿试试!”
看到她兴奋的样子,萧逸尘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他喜欢看她这样,谈起草药时眼里有光,像藏了整片星空的孩子。“别急,”他推过酸梅汤,“先喝点解暑,这几日天热,小心中暑。”
酸梅汤冰得恰到好处,抿一口,清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心口都舒服了。苏瑶捧着碗,看着萧逸尘低头翻看《千金方》的样子——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长而密,鼻梁挺首,下颌线的弧度清晰利落。
他看书时很专注,偶尔会微微蹙眉,像是在琢磨某个药方的配伍,指尖会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和窗外的蝉鸣奇妙地合了拍。
“你好像……对医书很感兴趣?”苏瑶忍不住问。
“略懂些。”萧逸尘抬眸看她,眼底带着笑意,“以前在边境,将士们常生疟疾,太医院的方子效果慢,总想着能寻个更有效的法子。”
苏瑶的心微微一动。原来他不是随口一说,是真的记挂着那些士兵。她低下头,用小勺轻轻搅动碗里的乌梅:“等我找到了法子,定告诉你。”
“好。”萧逸尘应得干脆,目光落在她握着小勺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指腹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茧,是常年侍弄草药留下的印记。那日抹的玉容膏似乎起了作用,皮肤比之前细腻了些。
两人一时无话,书房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响、蝉鸣和偶尔的啜饮声。阳光透过竹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苏瑶的心跳有些乱。不知从何时起,和他独处时,总会莫名地紧张。他的呼吸、他的目光、他偶尔不经意的触碰,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她想起前日在药圃,他为她挡雨时,手臂不经意碰到她的肩,那温热的触感,至今还留在皮肤上。想起他递酸梅汤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麻得人指尖发颤。
这些细微的瞬间,像夏初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头,越收越紧。
傍晚时,林婉儿提着个食盒来了,一进门就嚷嚷着热,径首走到桌边拿起酸梅汤喝了大半。“苏姐姐,萧王爷,你们可真会享受!这么热的天,躲在书房里看书喝酸梅汤,比我在府里练琴舒服多了!”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纱裙,裙摆上绣着缠枝莲,头发松松地挽着,簪了支珍珠钗,跑动间,珍珠叮当作响,像串碎玉。
“练琴怎么会热?”苏瑶笑着打趣。
“怎么不热?”林婉儿放下碗,拿起块绿豆糕塞进嘴里,“我娘非让我学什么《广陵散》,说练好了能静心,可那曲子那么激昂,我越弹越烦躁,手心全是汗!”
萧逸尘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眼底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没说话。
林婉儿瞥见案上的《千金方》,眼睛一亮:“苏姐姐还在看医书呢?对了,前几日我爹说,京西的山里出了种‘七叶一枝花’,专治蛇毒,你要不要去采些?”
七叶一枝花!苏瑶心里一喜。这药又名蚤休,确实是治蛇毒的良药,她找了很久都没寻到。“真的?在京西哪座山?”
“好像叫‘云雾山’,离城不远,一日就能来回。”林婉儿说,“我爹说那山不险,就是路有点偏。要不……我让府里的护卫陪你去?”
“不必了。”萧逸尘忽然开口,“我陪她去。”
苏瑶和林婉儿都愣了一下。
萧逸尘看向苏瑶,语气自然:“正好明日休沐,我也想看看那‘七叶一枝花’长什么样。”
苏瑶的脸颊微微发烫,低下头,小声说:“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萧逸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正好,也该活动活动了。”
林婉儿看着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忽然捂着嘴笑了:“那敢情好!有王爷陪着,苏姐姐肯定安全!”她凑近苏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姐姐可要抓住机会呀。”
苏瑶的脸更烫了,轻轻推了她一下:“别胡说。”
送走林婉儿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天边,将云彩染成了金红色。萧逸尘站在廊下,看着苏瑶收拾药篓——她特意找出了最结实的竹篓,里面垫了层软布,还放上了小铲子和药锄,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明日卯时出发,来得及吗?”他问。
“来得及。”苏瑶点点头,眼里带着期待,“云雾山……光听名字就觉得会有很多草药。”
萧逸尘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藏了星光的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期待。明日,只有他们两个人,去山里采草药,像寻常的结伴出游,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府里的算计,只有彼此和草木清香。
“早点休息。”他说,“明日山路不好走,养足精神。”
“嗯。”苏瑶应着,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他的玄色衣袍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步履沉稳,像踏在人心上。
回到房间,苏瑶将明日要带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指尖触到药篓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她今日特意做的桂花糕,想着明日路上可以当点心。
她拿起一块,放在鼻尖轻嗅,甜香混着草药的清苦,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不知疲倦。月光爬上窗台,洒在药篓上,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晕。苏瑶躺在床上,听着蝉鸣,想着明日的山路,想着身边可能会有的、不经意的并肩,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慢热的时光,像这夏初的蝉鸣,看似平淡,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积蓄着力量,只待某个瞬间,便能破土而出,唱出最动人的旋律。而她和他的故事,也在这墨香与药影交织的日子里,朝着更温柔的方向,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