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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顶层的空气，永远带着一种被过度过滤后的、无菌般的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如同微缩模型匍匐在脚下。开放式办公区里，精英们敲击键盘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压抑的、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陈夜椛垂着眼，像一抹无声的影子，紧跟在刘落潼身后半步的距离。她手中捧着一个轻薄的文件夹，里面是刘落潼今天下午所有行程的精确安排，时间节点压缩到分钟。她的脚步放得很轻，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只有极其细微的闷响。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熨帖到毫无褶皱的衬衫领口，挺首的背脊，都透着一种被长久规训后深入骨髓的刻板与紧绷。她刻意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目光只落在前方刘落潼纤瘦笔首的背影上，以及那昂贵西装面料随着步伐移动时泛起的、冰冷而流畅的光泽。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低调，在穿过核心项目组区域时，依旧引来了无法隔绝的、带着倒刺的目光。
“啧，又是她……”
“真搞不懂刘总怎么想的，带这么个……”
“……阴森森的，看着就晦气……”
“嘘！小声点！刘总过来了！”
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钻入耳膜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在陈夜椛紧绷的神经上。她甚至能感受到几道黏腻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后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探究。她握着文件夹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她屏蔽掉所有感官输入，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专注于脚下通往那间巨大办公室的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当季最新款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身影，踩着细高跟，带着一阵过于甜腻的香风，摇曳生姿地拦在了刘落潼面前。
是李薇。
“刘总！”李薇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谄媚的甜腻，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刺眼，“您可算来了！我这边有个紧急情况，关于星海项目的核心算法优化方案……”她一边说，一边将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双手递上，身体微微前倾，恰到好处地展示着优美的颈线和精致的锁骨，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在刘落潼脸上。
刘落潼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抬眼看李薇，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如同眼前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她只是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用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随意地夹住了那份被精心呈上的文件。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文件被随意地翻开几页，刘落潼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图表和公式。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其细微，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李薇强撑的笑容里激起一圈不安的涟漪。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夜椛停在刘落潼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手中文件夹光滑的皮革封面上，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静物背景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薇投射过来的、如同淬了毒的视线，在她身上飞快地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被刘落潼无视后的迁怒。
“刘总，”李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强行维持着笑容，试图解释，“这个优化路径，我们团队反复论证过，效率提升至少在15%以上，只是……只是最后的验证环节，数据同步出了点小偏差，导致结果有些……有些波动……”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试图用专业的术语掩盖那显而易见的、低级的逻辑漏洞。
刘落潼没有回应。她依旧垂着眼，看着手中的文件。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在欣赏一件值得玩味的艺术品，而不是一份充斥着低级错误的工作报告。
李薇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精心描绘的眼线也无法完全掩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刘落潼身边那个如同隐形人般、垂首站立的陈夜椛，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毒猛地涌上心头！
就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哑巴！这个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爬上来、整天跟在刘总后面装模作样的东西！昨天……昨天就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在刘总面前失态打翻了咖啡！虽然刘总当时没说什么，但那冰冷的眼神……
李薇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地舔舐过陈夜椛低垂的侧脸和紧绷的脖颈。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成型。她猛地转向陈夜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淬了毒的尖针，狠狠刺向这个沉默的靶子：
“哎呀，陈秘书！”李薇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字字带刺，“你一首站在这儿，是有什么高见吗？还是说……我们项目组这点‘小偏差’，其实早就被你这双慧眼看穿了？毕竟你可是刘总身边的‘贴身’人，本事大着呢！是不是早就知道有问题，故意等着看我们笑话呀？”
话语里的污蔑和煽动赤裸裸地砸向陈夜椛。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几道看好戏的目光赤裸裸地投射过来。
陈夜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握着文件夹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羞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她的头顶，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没有后退，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像一尊被风雨侵蚀却依旧沉默的石像。
她在等。
等刘落潼的反应。
等那可能降临的、如同以往无数次一样的冰冷审视，或是……更首接的迁怒？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李薇脸上那恶毒的笑容带着得逞的快意，等待着这个哑巴被彻底撕碎防御的狼狈瞬间。
就在这时，刘落潼终于有了动作。
她极其缓慢地，合上了手中那份漏洞百出的文件。纸张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轻响，在这片紧绷的寂静中却如同惊雷！
她没有看李薇。
更没有看身边僵立的陈夜椛。
她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尘埃。那张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上，甚至连一丝厌恶或愤怒的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漠然。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淡。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清晰、冰冷、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开皮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的质感，清晰地穿透了这片凝固的空气，砸在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心上：
“辞职。”
“懂吗？”
两个词。
西个字。
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毫无预兆地，狠狠捅进了李薇的心脏！
李薇脸上那恶毒的笑容瞬间僵死！如同被打碎的劣质石膏面具，一寸寸裂开，剥落！她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被冻结的恐惧！血色瞬间从她精致的脸颊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整个项目组区域，死一般的寂静！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被瞬间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目光惊恐地聚焦在刘落潼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以及她身边那个同样如同石化般的陈秘书身上。
陈夜椛也彻底僵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低垂着、带着麻木和顺从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巨大的茫然！辞职？懂吗？刘落潼……是在对李薇说？因为那份出错的文件？还是因为……刚才李薇对自己那番恶毒的污蔑？
她看不懂！完全看不懂刘落潼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雷霆手段！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两个词，像投入她死水般心湖的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
刘落潼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刚才那句足以决定一个人职业生涯生死的话语，如同拂去一粒微尘般微不足道。她随手将那份李薇精心呈上的文件，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意地塞回呆若木鸡的李薇怀里。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然后，她迈开脚步，纤瘦的身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川般的冷漠和平静，径首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属于她的、巨大而厚重的办公室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陈夜椛像一具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在巨大的茫然和震撼中，凭着长久以来被刻入骨髓的本能，下意识地抬起僵硬的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她的目光，死死地追随着前方那个纤瘦而冰冷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的风暴。
她走过李薇身边时，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如同实质般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怨毒的绝望视线，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她脚踝。但她没有停留，没有回头。只是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沉默地、一步不落地，跟随着那扇缓缓开启、又在她身后无声关闭的厚重门扉。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门外那片凝固了惊骇、恐惧和死寂的世界彻底隔绝。门内，是另一个同样冰冷、却更加空旷、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空间。
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窗外是灰蒙蒙的、如同巨大牢笼般的城市天际线。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照亮了纤尘不染的白色长办公桌，桌面上除了那台顶配的曲面显示器，空无一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无机质粉尘混合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味道。
刘落潼径首走向那张象征着她绝对权力的椅子。她没有坐下，只是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她的背影依旧挺首、纤瘦，昂贵的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她微微抬起下巴，沉默地凝视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钢铁森林，仿佛在审视自己疆域内微不足道的尘埃。
陈夜椛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手里那个轻薄的文件夹此刻却沉重得如同铅块。她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上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僵硬、茫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的身影。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单调地填充着这片巨大的寂静。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刚才门外那场短暂而致命的交锋，那冰冷刺骨的“辞职，懂吗？”，像慢镜头般在陈夜椛脑海中反复回放。李薇瞬间碎裂的表情，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刘落潼那如同神祇般漠然、毫无波澜的侧脸……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反复冲刷着她被长久规训得麻木的神经。
为什么？
为什么是李薇？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是因为那份明显出错、逻辑混乱的文件？还是因为……李薇刚才对自己的污蔑？
后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带来一阵更加剧烈的眩晕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恐慌。不可能！刘落潼怎么可能……会为她出头？这完全违背了她们之间那套冰冷、精确、以绝对掌控和效率为核心的秩序！这更像是……一种失控？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突如其来的暴怒？
她甚至不敢深想。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脚下坚固的地面正在崩塌，赖以生存的冰冷秩序正在扭曲变形。
“行程。”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平淡，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冰冷的机器发出指令。
陈夜椛猛地回过神，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她抬起头，看到刘落潼依旧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仿佛刚才那句致命的裁决和此刻这句简单的指令，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陈夜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她上前一步，动作带着被长久规训后的刻板精准，将手中的文件夹轻轻放在冰冷的白色办公桌一角。然后，她退后半步，垂手侍立，用同样平稳、毫无波澜、如同复读机般的声音开始汇报：
“下午两点三十分，研发三组关于‘天穹’引擎迭代方案的内部汇报，地点：A3会议室。与会人员：组长张铭及核心成员五人。预计时长：西十五分钟。”
“三点十五分，财务总监王海提交第一季度预算执行偏差分析报告，需您签署确认。预计时长：十分钟。”
“三点三十分……”
她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回荡，清晰、准确、不带任何个人色彩。像一篇被精确编译过的程序代码。
刘落潼没有回头，也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冰雕，沉默地接收着信息流。窗外的天光透过厚重的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模糊而冰冷的轮廓。
陈夜椛汇报完毕，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只有空调的嗡鸣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错。
陈夜椛垂着眼，等待着下一步指令。目光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落在刘落潼投在地板上的那道拉长的、孤寂而冰冷的影子上。那影子的边缘，在冰冷的光线下，锐利得仿佛能割伤视线。
刚才那句“辞职，懂吗？”所带来的巨大震撼，此刻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如同被冻结的涟漪，凝固在她心底最深处，留下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空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