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只是……在怕。”
刘落潼最后那句话,不是疑问,是冰冷的、盖棺定论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陈夜椛摇摇欲坠的神经末梢,将她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滚烫的沥青,从头顶浇灌而下,瞬间包裹了她,黏稠、窒息,带着灼烧灵魂的痛楚。她精心构筑的、赖以生存的“伪善解人意”的面具,被刘落潼用那条廉价的黑色蕾丝裙和几句精准到残忍的话语,彻底剥落,露出底下那个自私、懦弱、仓皇不堪的内核。陈夜椛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赤裸裸地摊开在刘落潼平静到冷酷的目光下,供其审视、剖析。那目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她所有试图隐藏的卑劣和恐惧照得无所遁形。
她想反驳,想尖叫,想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审判。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脸上的表情彻底僵死,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被彻底看穿的恐慌、谎言粉碎后的羞赧以及“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的、纯粹的、愚蠢的茫然。她像个程序错乱的劣质机器人,手里还滑稽地攥着那团象征她所有失败和逃避的黑色布料,僵立在原地,连指尖都麻木了。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粗重混乱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像是困兽最后的哀鸣。
就在这时,刘落潼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绝望的沉默。她的语调依旧没什么波澜,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学题解法,却精准地刺向陈夜椛试图逃避的核心:
“所以,为什么?”
陈夜椛浑身一激灵,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为什么?为什么用“女朋友”当借口?为什么推开她?为什么……怕?
**不!不能回答!绝对不能!** 一旦开口,无论是狡辩还是承认,都只会将她更深地钉死在耻辱柱上,将她内心那片混乱肮脏的沼泽彻底暴露!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需要躲回那层己经被撕碎但至少还能提供一点心理安慰的龟壳里!
“我……” 陈夜椛的喉咙干涩得像在摩擦砂纸,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说了…我…我不舒服……” 这个借口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但她别无选择。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刘落潼的眼睛,身体内部爆发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欲——**逃!立刻!马上!**
她攥紧了手里的蕾丝裙,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它有多么不合时宜。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转身,想要冲向记忆里那扇通往自己卧室的门,那个能将她与外界隔绝的安全堡垒。
然而,就在她猛地侧身,视线本能地扫向预想中卧室门的方向时——
**她的动作,连同她混乱的思绪,瞬间凝固了。**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她熟悉的、贴着便利贴的白色简易门板。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颜色更深、样式更老旧的木门。门框边缘甚至有些掉漆,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门板上挂着一个……毛绒兔子挂件?那绝不是她的东西!
陈夜椛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沉入无底冰窟!
不对!
她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同失控的探照灯,仓皇地扫过整个房间——
窗户!不是她出租屋那扇朝南的、外面能看到对面楼顶水箱的窗户!这扇窗户更大,窗外……窗外是一棵枝叶茂密的、她完全不认识的树的树冠!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光斑形状也截然不同!
墙壁!不是她出租屋那面贴了素色壁纸的墙!这面墙刷着淡淡的米黄色,靠近天花板的地方,甚至贴着一圈早己褪色、卷边的卡通星星贴纸!
家具!书桌!椅子!床!没有一件是她熟悉的!那张单人床铺着印着小碎花的床单,床头还靠着一个巨大的、憨态可掬的熊玩偶!这绝对不是她那间只有灰白黑三色、简洁到近乎性冷淡的出租屋!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陈夜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了!巨大的认知混乱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这……这是哪里?!” 她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尖锐变调,完全失去了平日刻意维持的冷静。她猛地扭头看向刘落潼,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和彻底的迷失,“这不是我家!我的出租屋呢?!我昨晚……我昨晚明明……!”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碴,狠狠刺入混乱的大脑。昨晚……酒吧?昏黄的灯光?冰凉的液体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试图浇灭什么?然后呢?一片混沌的黑暗……头痛欲裂……然后……醒来就在这里?
“不会吧……” 陈夜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在哆嗦,“昨天……我喝醉了……我明明……明明是在自己家睡的……” 她的目光再次慌乱地扫视着这个全然陌生的房间,每一个细节都在无情地摧毁着她最后一丝侥幸。廉价的蕾丝裙从她因震惊而松开的指间滑落,无声地掉在地板上,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这里不是她的安全区。这里是刘落潼的家!是那个刚刚将她彻底剥光、让她无地自容的少女的领地!她不仅被撕碎了伪装,还像一件失物一样,被遗弃在了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危险源”的中心!
空间错位带来的失控感,远比被撕破伪装的羞耻感更让她恐惧。她失去了最后的锚点,彻底迷失在了这片由她的谎言、逃避和一个初中生冰冷目光构成的、令人窒息的风暴中心。她像个闯入异次元的迷途者,赤身,满心仓惶,连逃跑的方向都失去了。
而刘落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脸上精彩纷呈的、由羞耻、恐慌、震惊和彻底懵逼交织而成的表情,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暗芒。那光芒,名为掌控,名为……复仇的微光。她看着陈夜椛像个受惊的困兽般徒劳地辨认着这个“家”,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
“哦?” 刘落潼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昨晚醉得很厉害,在路边。总不能让你睡大街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团刺眼的黑色蕾丝,再缓缓移回陈夜椛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平静地补上了最后一刀,也是彻底击碎陈夜椛所有侥幸心理的一刀:
“你拉着我,非要跟我回来。”
“还抱着我的熊,说它比你家里的抱枕软。”
“你……都不记得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砖,狠狠砸在陈夜椛摇摇欲坠的理智上。醉酒的失态!主动跟一个初中生回家!抱着对方的玩偶说傻话!这些画面哪怕只是想象,都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羞耻和反胃!
“我……” 陈夜椛彻底失语了。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那张不属于她的、铺着小碎花桌布的桌子,指尖冰凉。巨大的信息量、被彻底看穿的羞耻、空间错位的恐慌、以及醉酒失态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如同数股狂暴的洪流,在她早己不堪重负的精神世界里疯狂冲撞、撕扯。
她不仅被撕下了伪善的面具,还被命运(或者说被眼前这个少女)以一种极具侮辱性的方式,扔进了她最想逃离的境地,并且附赠了一份她完全不想回忆的、关于自己失控的“罪证”。
陈夜椛靠在桌边,微微佝偻着背,脸色惨白如鬼,眼神涣散失焦,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彻底掏空、又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灵魂在极度的羞耻和恐慌中尖叫着碎裂。她甚至失去了“逃”这个念头的力气,因为无处可逃。这里,就是她所有伪装和逃避的终点,一个由她自己亲手挖掘、又被刘落潼精准推入的、名为“真相”的冰冷坟墓。而刘落潼,正平静地站在墓穴边缘,俯视着她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