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画室内浑浊的空气和令人窒息的绝望。姜暖暖背靠着冰冷门板,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掌心残留着陆沉舟发丝粗糙的触感和他手腕伤口渗血的黏腻感。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中回响:“目标情绪峰值回落,狂躁降至70%,自杀倾向清零。憎恶值:-10%?持续波动中…”
憎恶值下降?还带问号?
姜暖暖扯了扯嘴角。刚才那场近乎搏命的压制,撕开的是陆沉舟的伤疤,也差点撕开她强装的镇定。
“少夫人?”守在楼梯口的保镖上前一步,眼神带着询问。
“颜料送到了。”姜暖暖声音有些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悸,挺首脊背,“走吧。”
回到顾家庄园己是傍晚。主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林婉容坐在小客厅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见她进来,放下文件,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送到了?沉舟那孩子…怎么样?”林婉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画室很乱。”姜暖暖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颜料送到了,陆先生…收了。”
“收了就好。”林婉容似乎松了口气,没再多问,“辛苦你了,暖暖。去休息吧。”
姜暖暖回到主卧。顾景行不在。她疲惫地倒在床上,闭上眼,陆沉舟那双血红的、充满毁灭欲的眼睛和手腕上狰狞的伤疤在黑暗中反复闪现。
三天后。清晨。
“少夫人,陆家那边…”管家站在餐厅外,语气带着一丝迟疑,“陆先生画室的管家打来电话,说…说陆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姜暖暖喝粥的动作一顿。林婉容放下银勺,看向她:“沉舟主动找你?”
“可能…颜料有什么问题?”姜暖暖猜测。
林婉容沉吟片刻:“去看看也好。那孩子难得主动开口。让老张送你。”
再次踏入那片被梧桐树荫笼罩的荒芜庭院,空气里松节油的味道似乎淡了些,但那股死寂感依旧浓重。麻木的男管家依旧在门廊阴影里,看到姜暖暖,没说话,只沉默地侧身让开,指了指楼上。
三楼,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虚掩着。
姜暖暖推开门。
画室依旧一片狼藉,碎裂的画布、干涸的颜料、倒塌的画架,和她离开时几乎一样。唯一的变化是,房间中央那块巨大的画板前,厚重的防尘布被彻底扯掉了,露出底下蒙尘的画框。
陆沉舟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空白的画布。他身上还是那件深灰色的旧毛衣,头发依旧凌乱,但那股随时要毁灭一切的狂暴戾气似乎收敛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阴郁。
他听到门响,没有回头,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咆哮。只有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颜料没问题。”姜暖暖走到他轮椅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沉舟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几秒钟的死寂后,一个沙哑破碎的声音响起,像砂砾摩擦:“…你怎么知道?”
“林夫人送的,顶级矿物原料,恒温保存,不可能有问题。”姜暖暖的目光扫过他紧握扶手的手,“陆先生叫我来,不是为了说颜料吧?”
陆沉舟猛地转过头!
凌乱的黑发下,那双眼睛不再是骇人的血红,却依旧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涌着痛苦、挣扎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恨意——这次,那恨意似乎不再完全针对外界,更多是对准了他自己。他死死盯着姜暖暖,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
“谁让你那么做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谁让你碰我?!谁让你…撕开那块布?!”他指着画板上那道被划开的裂口,指尖颤抖。
“没人让我做。”姜暖暖迎着他阴毒的目光,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想做,就做了。”
“你想做?”陆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神陡然变得疯狂,“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闯进我的地方!捏着我的伤疤!骂我是懦夫?!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情绪再次失控,轮椅猛地向前冲了半步,枯瘦的手狠狠砸在画板边缘,发出沉闷的巨响!画板剧烈摇晃!
“就凭我能站在这里!”姜暖暖的声音陡然拔高,清亮而锐利,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破他癫狂的咆哮!她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逼近他的轮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就凭我还能用这双腿走路!而你,陆沉舟!”她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他毫无知觉、被毯子覆盖着的双腿,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下来,“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困在这把破椅子上,靠撕碎东西和伤害自己来证明你还活着!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陆沉舟彻底疯了!他嘶吼着,双手胡乱地抓向旁边倾倒的画架,抓起一个沉重的、沾满干涸颜料的石膏头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姜暖暖砸了过去!
石膏头像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姜暖暖瞳孔一缩,身体反应快过思考,猛地向旁边一闪!
“哐啷——!!”
沉重的石膏头像擦着她的肩膀飞过,狠狠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瞬间西分五裂!飞溅的碎片擦过她的脸颊,带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废物!废物!你才是废物!”陆沉舟砸完,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在轮椅里,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泪混合着鼻涕毫无尊严地淌下,眼神却依旧凶狠地瞪着姜暖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
姜暖暖抬手抹去脸颊上渗出的血珠,指尖染上一抹鲜红。她没有看手上的血,目光依旧冰冷地锁着陆沉舟。
“砸东西很痛快?”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能砸碎你废掉的腿吗?能砸碎困住你的轮椅吗?能砸碎那个把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世界吗?”她一步步走近,停在轮椅前,弯腰,捡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石膏碎片,递到他面前。
“来,”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用这个。往这里划。”她用指尖点了点自己颈侧跳动的动脉,眼神毫无惧色,“杀了我,证明你不是废物。证明你陆沉舟,除了伤害自己和砸东西,还有点别的本事。”
陆沉舟看着递到眼前的锋利碎片,又看看姜暖暖颈侧白皙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再看看她脸上那道渗血的细痕和冰冷得毫无波澜的眼睛。他伸出去想抓碎片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
巨大的愤怒、被彻底羞辱的狂躁、还有更深层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轮椅里,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
“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哭声嘶哑绝望,在空旷死寂的画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质问。他像个被世界彻底抛弃的孩子,哭得浑身抽搐,涕泪横流,再无半分刚才的暴戾和凶狠。
姜暖暖静静地看着他崩溃。她没有安慰,也没有离开。只是将那块石膏碎片轻轻放在他轮椅的扶手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因为你还活着,陆沉舟。”她的声音在哭声中断裂的间隙响起,清晰而冷静,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溃烂的脓疮,“活着,就得认。认这双腿废了,认你被困在这把椅子上。但活着,也意味着你还有选择——”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空白的画布上。
“选择继续当个砸东西的废物,”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还是选择…用你还没废掉的手,拿起画笔,把操蛋的命运涂成你想要的颜色。”
哭声戛然而止。
陆沉舟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凌乱的黑发黏在额角,那双阴郁的眼睛死死盯着姜暖暖,里面的疯狂和痛苦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取代。他看看扶手上那块冰冷的石膏碎片,又看看近在咫尺、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女人,最后,视线缓缓移向那块巨大的、空白的画布。
空白的画布,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又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漩涡。
他沾着泪水和鼻涕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碰到了冰冷的石膏碎片边缘。
画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姜暖暖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踩过满地的狼藉,发出规律的轻响。
在她拉开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个极低、极哑、带着浓重鼻音和一种近乎乞求的破碎声音:
“…颜料…怎么调我母亲画里…天空的那种蓝?”
姜暖暖的脚步顿住。她没有回头。
“系统提示:目标情绪稳定度上升,憎恶值回落至-15%?自杀倾向清零。初步建立权威链接。好感度:+5%。”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她拉开沉重的橡木门,走了出去,将身后那片死寂与刚刚撕开一道裂缝的黑暗深渊,留给了那个蜷缩在轮椅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