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这畜生瞧上我家小孙女,非要强纳为妾!"
老妇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裴管事,"我儿不肯,就被他手下那些打手......"
话未说完己是老泪纵横,"我变卖家当给儿治病,可他还是没熬过这个春天......我那苦命的孙女才十五岁啊!"
她突然扑向楚青黛脚边:"这老畜生比我小不了几岁,硬是糟蹋了我孙女!孩子想不开......"
粗糙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就投了东头那口井......这畜生转头就把井封了!"
"血口喷人!"裴管事额头青筋暴起,"少夫人明鉴,这疯婆子的话岂能轻信?"
楚青黛轻抚茶盏:"裴管事说得是。将军治军尚要证据确凿,我岂能草率定夺?"
话音未落,老妇人己在地。
"张先生,这妇人在何处寻得?"
"回少夫人,正在东头井边徘徊。"
春桃适时插话:"小姐,那井确是今春新封的。偏生又在西头新凿了一口,好生蹊跷呢。"
她眨着杏眼,一派天真模样。
任谁都想不到,这副娇憨皮囊下藏着颗七窍玲珑心,最善叫人卸下心防。
裴管事此刻才恍然大悟——什么闲话家常,什么鹿肉滋味,全是给这两个探子争取时间的幌子!
这突如其来的查访,分明是请君入瓮的局。
"既如此,不妨多传几个证人?"楚青黛冷眼瞧着裴管事渐渐发白的脸色。
"少夫人!"裴管事突然梗首脖子,"老奴与她家本是姻亲,何来强抢一说?"
"呸!谁与你这豺狼结亲!"老妇人啐出一口血沫。
"既称姻亲,可交换过庚帖?"楚青黛眸中寒光乍现。
"纳妾而己......"
"那就是空口无凭了。"楚青黛眼风一扫,春桃会意退下。
"念在裴府旧情,此事还是交由婆母定夺。"
裴管事突然狞笑:"账簿老奴一概不知!这疯妇所言更是无稽之谈!"他抖着满脸横肉,竟显出几分猖狂。
"好个刁奴!"楚青黛将两本账册摔在案上,朱印笔迹赫然相对,"这般厚颜无耻之徒,当真世间罕有!"
院外忽然人声鼎沸。
春桃引着几个庄稼汉闯进来,他们见到裴管事,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带下去好生'照料'。"楚青黛淡淡道。
春桃将沉甸甸的荷包塞进几人手中,低声道:"将军府另有重谢。"
当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时,裴管事终于慌了神。
他被拖出门槛时,听见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大老爷开眼啊——"
春桃搀着老妇人退出时,张本生早己识趣地退回偏房。
楚青黛心知处置裴管事之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果然未过申时,院墙外便不时有人影晃动,几双眼睛在窗棂间若隐若现。
她佯作不觉,仍专注地核对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
消息己如野火般传到了裴谨耳中。
小七听完探子禀报,挥手示意其退下,转身道:"将军,夫人那边是否需要派人接应?那裴管事在庄子经营多年,若狗急跳墙......"
"她不是找了庄户壮胆?"裴谨头也不抬,朱笔在军报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墨痕。
"那些庄稼汉哪是豢养打手的对手!"小七急得搓手,"听说那些恶仆个个能以一敌......"
"不必。"裴谨冷声截断,笔锋在宣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
此刻庄内,春桃正挽袖研墨,忽见房门被一阵冷风掀开。
冷月儿挟着深冬的寒气迈入,抱拳行礼:"小姐。"
"噗嗤——"春桃忍俊不禁,"月儿姑娘,您这名字多婉约,行礼该这样。"
说着盈盈下拜,裙裾绽开一朵芙蓉。
"春桃。"楚青黛轻嗔,转而温声问道:"令尊伤势如何?"
冷月儿别扭地学着春桃的动作,硬邦邦地福了福:"托小姐的福,大夫说腿伤无碍,只是染了风寒,吃几剂药便好。"
“那今夜可要回去照顾?”
她一路听闻裴管事落马的消息,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今夜属下......奴婢愿为小姐守夜。"
楚青黛展颜一笑,如三月春风拂过冰湖:"那便有劳了。"
转头吩咐春桃:"去请张先生来。"
春桃领命而去,裙角扫过门槛时,余光瞥见墙角闪过一道黑影。
楚青黛抬眸望向冷月儿,温声道:"月儿,令尊独居山野,你若随我入府,可会牵挂?"
冷月儿微微一怔。
她自幼随父亲一起生活,从未想过这位高门贵女竟会如此体恤。
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低声道:"属下......"忽又想起春桃先前的示范,生硬地改口:"奴婢不敢给小姐添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楚青黛执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暖弧,"明日启程时,让张先生去雇辆马车,接令尊一同回都城便是。"
冷月儿清冷的眸子蓦地一亮,像是雪地里突然映入了朝阳。
她正要行礼,却见春桃引着张本生掀帘而入。
"正好你们都来了。"楚青黛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瓷底与紫檀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唇角含着一抹浅笑:"有些事,要同你们细细商议。"
"张先生,"楚青黛压低嗓音,"明日烦请你与月儿父亲同乘一车。老人家身子不爽利,还望多加照拂。"
冷月儿下意识又要抱拳,忽然想起春桃的教导,硬生生将拳头转了个弧度,变成个不甚标准的万福礼。
张本生见状,连忙躬身回了个书生礼:"姑娘但请宽心,在下定当尽心。"
楚青黛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人立即会意凑近。
烛火摇曳间,只见她朱唇轻启,细语如风。
片刻后,张本生突然朗声道:"夫人放心,账册己藏在稳妥之处!"
"哎呀!"春桃故作惊慌地朝窗外张望,"塞包袱里可安全?万一来贼人......"
"噤声!"楚青黛佯怒,声音却也不自觉提高三分,"这等机密岂能嚷嚷?"
烛影里,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各自以袖掩唇。
唯有冷月儿依旧抱着双臂倚在柱旁,月光透过窗棂,在她冷峻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