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风吹过老城厢,网吧的霓虹灯和“上网冲浪”的广告牌挤在巷子口,像是某种新时代的入侵者。
宋祈在柜台后,正拨弄着一台崭新的电脑——这是隔壁修电器的张师傅硬塞给她的“新世纪礼物”,说是“不开网店就落伍了”。
屏幕泛着幽幽的蓝光,照着她那张兴致缺缺的脸。
她随手注册了个账号,店名就叫“长物居·收有故事的旧物”,简介只有一行字:
“只收死人的东西,活人的勿扰。”
——结果第二天,订单就来了。
快递盒很轻,裹着一层泛黄的旧报纸,拆开后,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戏服。
水袖残破,衣襟上的金线早己褪色,但还能看出是件做工精细的青衣行头,宋祈看着戏服感到熟悉。
奇怪的是,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腥气,不是霉味,也不是血,而是一种陈年的、近乎于皮肤般的油脂气息。
宋祈挑起衣领,内侧绣着一行褪色的小字:
“赠云卿 癸未年冬”
——“云卿”,是她一百二十年前唱戏时用过的化名。
——“癸未年,是她红极一时的1943年”
她突然僵住,耳朵警觉地竖起。
深夜,宋祈将戏服平铺在灯下,指尖轻轻划过衣料。
“刺啦——”
一道细微的裂帛声,衣襟的夹层里,露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泛黄的皮。
人皮。
上面密密麻麻刺着针脚般的字迹,像是用极细的绣花针一针一针刺出来的:
“云老板,你唱得真好。”
“我日日来听,你从不看我。”
“今日我终于攒够钱,买下你穿过的戏服。”
“我要穿着它,变成你。”
……
宋祈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这不是普通的执念,这是“夺运”——一种邪术,活人剥下自己的皮,缝进他人的衣物里,妄想借此夺取对方的形貌、记忆,甚至……生命。
而这张皮的主人,显然失败了。
子夜,长物居内无风自动。
那件戏服不知何时立了起来,空荡荡的袖管垂着,衣摆无风轻晃,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穿着它。
然后——
它开始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是《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宋祈一百二十年前最拿手的戏。
声音幽怨,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首接从布料里渗出来的。
戏服缓缓转身,衣襟敞开,露出内里那张人皮上的字迹,此刻竟渗出暗红色的血珠,一行行浮现新的内容:
“云老板,我穿上了你的衣服,可镜子里还是我自己。”
“我剥了皮,缝进去,还是不够像你。”
“我要你的脸……我要你的魂……”
宋祈冷冷地看着它,尾巴轻轻一甩,柜台上的一面铜镜“啪”地翻转,对准了戏服。
镜子里,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竟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天亮时,戏服安静地躺在桌上,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幻觉。
宋祈拨通了快递单上那个模糊的寄件人电话。
“嘟……嘟……”
响了很久,终于接通。
“喂?”是个苍老的男声。
“戏服是谁的?”宋祈首接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沙哑地回答:
“我爷爷。”
“他死了六十年了。”
“昨晚……他的棺材开了,这件衣服也不见了……”
宋祈挂掉电话,看向那件戏服。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夺运”,而是一个痴迷者近乎百年的执念。
他生前没能变成“云卿”,死后仍不甘心,魂魄附在戏服上,继续这场荒诞的模仿。
而现在,他找上了正主。
宋祈按在戏服上,妖力涌动,衣襟内的人皮字迹渐渐褪色,最终化作一撮灰烬。
戏服软塌塌地垂下来,再无声息。
她把它叠好,放进一个锦盒,贴上符纸,塞进博古架最底层。
又一个执念,被时间磨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