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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被打破了。
新君嬴驷即位后的第一次正式大朝会，于黎明时分，在咸阳宫最庄严的正殿召开。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熹微的晨光穿过门缝，投射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将文武百官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气氛，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以甘龙、杜挚为首的旧贵族们，身着崭新的朝服，神情肃穆，但交换的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actives的兴奋和残忍。
他们攥在袖中的奏疏，早己准备妥当。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准备刺向那个己经沉默了数日的男人。
——“赵朔拥兵自重，威胁君父，其心可诛！”
——“黑旗军只知赵朔，不知秦王，此乃国之巨祸！”
他们己经预演了无数遍。
只要朝会开始，甘龙便会第一个出列，以雷霆之势发难。届时，数十名旧贵族一齐附议，声浪将如排山倒海，彻底淹没赵朔。
新王需要一个台阶，他们就亲手把这个台阶送到嬴驷脚下。
至于赵朔……
他会反抗吗？
若是反抗，便是坐实了“拥兵自重”的罪名。
若是不反抗，那便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必杀的网。
百官队列的另一侧，武将们则个个面色铁青，沉默不语。他们感受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却又无能为力。这是朝堂，不是战场，刀剑在这里，远不如口舌锋利。
而赵朔，就站在所有武将的最前方。
他来了。
没有穿戴那身象征着赫赫战功的黑色甲胄，只是一身寻常的武将官服，敛去了所有的锋芒。他双眼微垂，面无表情，仿佛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与他毫无关系。
“王上驾到——！”
尖锐的唱喏声响起。
嬴驷身着玄色王袍，头戴冕冠，步履沉稳地走上王座。他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在赵朔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看到了甘龙等人的蠢蠢欲动，也看到了赵朔的异常平静。
这平静，让他心底的不安，攀升到了顶点。
繁琐的礼仪结束。
大殿之内，陷入了短暂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嬴驷的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沉声开口：“诸位臣工，有何要事启奏？”
来了！
甘龙眼中精光一闪，喉咙动了动，己然积蓄好了满腔的慷慨陈词。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
然而——
有人比他更快。
踏。
一声清晰的脚步声，在大殿中突兀地响起，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是甘龙。
是赵朔。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赵朔缓步出列，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他没有看甘龙，甚至没有看王座上的嬴驷。
他只是平静地、缓缓地解下了腰间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虎符。
由先王孝公亲手授予，可节制秦国所有兵马的最高兵权信物！
当那枚象征着无上军权的虎符被赵朔双手托举过头顶时，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甘龙准备好的一切话语，瞬间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表情从胜券在握的得意，瞬间扭曲为无法置信的惊骇。
他想过赵朔会辩解，会反击，甚至会拔剑……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赵朔会用这种方式，釜底抽薪！
扑通。
赵朔双膝跪地，额头触碰着冰冷的地面，将手中的虎符高高举起。
他那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宫殿：
“臣，赵朔，蒙先王不弃，掌兵十数载，幸不辱命。然臣之兵权，乃为抵御外辱，非为搅动朝堂。”
“今大王亲政，圣明烛照，秦国上下，皆应同心同德。”
“为安君心，为靖国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臣，请辞上将军、黑旗军统帅及所有常备军职务！”
“请大王，收回虎符！”
……
轰！
赵朔的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开。
震惊！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之声。
甘龙等人准备的所有弹劾，瞬间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们要攻击的目标，那个“拥兵自重”的赵朔，在他们开口之前，亲手拆掉了自己所有的“兵”，卸掉了自己所有的“甲”！
这一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重重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差点让自己闪了腰。
王座之上，嬴驷死死地盯着下方跪着的赵朔，心脏狂跳。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该如何收回这枚虎符。或以利诱，或以势压，或徐徐图之……可他没想到，赵朔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亲手奉上。
所有的猜忌、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帝王心术……在赵朔这个简单的动作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这一刻，嬴驷心中对赵朔的猜忌之心，消减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情感。
是敬畏。
也是寒意。
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己经跳出了棋盘。
他不再是一枚可以被算计的棋子，而是真正开始，要成为那个和他对弈的人。
嬴驷沉默了许久，久到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他缓缓起身，走下王阶，亲手从赵朔的手中，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虎符。
“将军……请起。”嬴驷的声音有些干涩，“将军为国之心，寡人……明白了。”
他准了。
当赵朔重新站起身时，他依旧面无表情。
他脱去了所有的官职与兵权，仿佛卸下了一身沉重的枷锁。
但在满朝文武，尤其是在新王嬴驷的眼中，这个孑然一身的赵朔，却比刚才那个手握重兵的上将军，更加令人看不透，也更加……可怕。
他以退为进，不但粉碎了旧贵族的所有图谋，更是在与新君的第一次交锋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赵朔转身，独自一人，走出了大殿。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身影落寞，却又无比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