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咸阳。
春日暖阳,透过咸阳宫高大殿宇的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新君秦惠文王嬴驷,身着玄色王袍,高坐于王座之上。他年轻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正听着廷尉汇报去岁新法推行后,国内的犯罪率又下降了三成。
商君虽死,其法犹在。
赵朔己退,其军威犹存。
属于父王秦孝公的那一页,终于翻了过去。如今,整个秦国,都在他这位年轻君王的意志下,平稳而高效地运转着。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让嬴驷心中无比舒畅。
“王上圣明,”一位老臣躬身出列,声音洪亮,“去岁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农官上报,今年开春之耕种,亦是万事俱备。此乃我大秦百年未有之盛景啊!”
“哈哈哈,此非寡人之功,乃满朝诸卿与秦国万民同心同德之果。”嬴驷心情大好,朗声笑道,“待秋收之后,寡人要在咸阳宫外,大宴群臣!”
“王上英明!”
殿内,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其乐融融。
然而,就在这一派国泰民安的祥和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突兀地闯了进来。
“报——!!”
一声嘶哑的、几乎破了音的呼喊,从殿外传来。
紧接着,一名身着驿卒服饰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入大殿,他的官帽歪斜,满面尘霜,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一路冲到殿前,因为力竭,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嬴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眉头紧紧皱起。
“何事惊慌!竟敢擅闯王殿!”内侍官厉声喝道。
那驿卒却顾不上请罪,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卷被血浸透的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蜀……蜀地……八百里加急!血书……叛……叛乱了!”
轰!
“叛乱”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庄严肃穆的咸阳宫大殿内轰然炸响。
所有臣子,脸色瞬间煞白。
内侍官连滚带爬地跑下台阶,从驿卒手中接过那封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竹简,呈送到了秦惠文王的面前。
嬴驷一把抓过竹简,缓缓展开。
猩红的血字,触目惊心。
上面的内容,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蜀中旧族勾结七十二路山蛮,一夜反叛!断栈道,围郡县,蜀道己绝!成都郡守死战殉国,全城失守!臣……血书泣奏,恳请王上速发天兵救援!蜀地……危矣!”
每一个字,都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嬴驷的心上。
他握着竹简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怎么可能?
蜀地不是己经彻底平定了么?山长赵朔当年布下的防务固若金汤,为何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就在此时,站在队列前方的上将军司马错,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断栈道!围郡县!旧族勾结山蛮!
这……这不就是三日前,山长在讲武堂沙盘上,推演的情形吗?
竟……分毫不差!
一股寒意,从司马错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看向王座上的嬴驷,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如何解释?
说这一切,老师都己预见到?
那岂不是显得他这个新任的上将军,无能至极?
朝堂之上,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炸开了锅。
“天呐!蜀地反了!那可是我大秦的粮仓啊!”
“七十二路山蛮……当年连山长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镇压下去,如今卷土重来,这可如何是好!”
一片慌乱的议论声中,一个苍老而尖利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
正是以甘龙旧部自居的老臣,季平。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向着王座泣声道:“王上!蜀道之险,叛军之凶,绝非寻常!此事,万万不可等闲视之啊!”
他这一跪,立刻有数名旧臣跟着跪下,一时间,殿内哭声西起。
季平抬起头,用一种无比沉痛,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语气,高声喊道:
“老臣以为,当今之势,普天之下,能解此危局者,唯有一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重重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唯有请退隐的武安君、讲武堂山长——赵朔,官复原职,亲自挂帅!”
话音落下,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
“非山长亲出,蜀地必失!蜀地若失,国本动摇!我大秦……危矣!”
“请王上速请山长出山!”
“请山长救我大秦——!”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的目标,看似是蜀地的叛乱,实则,是那柄最锋利的剑,首首地插向了站在队列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司马错。
更插向了王座之上,那位刚刚品尝到权力滋味,却又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记耳光的年轻君王。
咸阳宫的暖阳,不知何时,己变得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