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山长救我大秦——!”
哭喊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像一把无形的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咸阳宫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到了冰点。
季平等一众旧臣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看似为了国事忧心如焚,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淬毒的细针,一针一针地扎向队列前方,那个身穿上将军甲胄的身影。
司马错。
此刻,他就是风暴的中心。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同情、质疑,还是幸灾乐祸,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成了衡量这殿上所有人心思的一杆秤。
王座之上,嬴驷的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王座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每一个声音,都让殿内百官的心跟着一颤。
请赵朔?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忠心耿耿”的建议。
可他嬴驷是什么?是需要靠着父辈老臣来收拾烂摊子的无能君主吗?
他刚刚才从那个巨大无比的阴影下走出,品尝到独掌大权的滋味,难道现在就要亲手再把那个神像给请回来,供在自己头顶上?
绝无可能!
可蜀地之乱,又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封血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在灼烧着他的王权。
他的目光,穿过跪倒一片的旧臣,落在了司马错的身上。
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带着怀疑,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赵朔看重的人……
他亲手提拔的上将军……
在这泰山压顶的时刻,你,能扛得住吗?
“上将军。”
嬴驷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哭喊与嘈杂。
“季平大人之言,你,怎么看?”
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向司马错。
这是一个陷阱。
同意,就是承认自己无能。
反对,就是拿秦国的国运当赌注。
司马错,会如何作答?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这几乎无解的诘问,司马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沉默地听完了王上的问话,甚至还对哭得最凶的季平,投去了一个平静的眼神。
然后,他向前一步,走出了队列。
甲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回王上。”
他的声音,沉稳、冷静,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季平大人所言,句句属实。”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连季平都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之词,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这是……认输了?
嬴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见司马错继续说道:“蜀地之乱,十万火急。叛军断我栈道,绝我粮路,裹挟山民,其势己成。若不能以雷霆之势将其扑灭,后果……不堪设想。”
他先是肯定了局势的严重性,没有半分轻敌和辩解。
这让那些准备攻击他“年轻气盛”的旧臣们,一时竟找不到话头。
“但是——”
司马错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臣以为,请山长出山,非但不能解此危局,反而,会正中叛军下怀!”
“胡言乱语!”季平立刻反驳,“山长威名赫赫,亲率大军,叛军闻风丧胆,如何不解?”
司马错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始终首视着王座上的嬴驷,条理分明地分析道:
“其一,叛军为何此时反叛?正因山长退隐,王上新立,他们以为我大秦权力交接之际,必有内虚!若此时请山长复出,岂不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想?证明我大秦离了山长,便无人可用?”
“其二,蜀地叛军,构成复杂。旧族求的是复辟,山蛮要的是劫掠,二者本就貌合神离。若山长亲至,反倒会因其赫赫威名,将这群乌合之众,逼得同心同德,共抗天兵。届时,平叛只会难上加难!”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司马错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山长交到我等手中的,不只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更是一套克敌制胜的战法,一种百折不挠的军魂!若每逢大战,便要请山长亲临,那我讲武堂数千将士,还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我大秦新军的荣耀,又何在!”
一番话,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之前那些慌乱的议论声,彻底消失了。
嬴驷眼中的疑虑,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
冷静,沉稳,有大局观。
这,才是他所需要的上将军!
季平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己是理屈词穷。
就在此时,司马错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地转身,不再面向王座。
而是面向咸阳宫外,那讲武堂所在的方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胄,神情肃穆,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地!
这一跪,不是跪君王。
是跪师门!
“臣,司马错,请战!”
“臣今日请战,非为功名,非为利禄,乃为守护山长为我大秦打下之基业!”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每一个字都带着决死的气势。
“此战,若臣败,蜀地失!”
“无需王上降罪,无需国法处置!”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中是燃烧的火焰。
“错,必自刎于讲武-堂-门-前!”
“以谢师恩,以谢秦国!”
“轰——!”
整个咸阳宫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股惨烈而决绝的气势,震得说不出一个字。
没有退路,没有借口。
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是讲武堂的荣耀!
季平等旧臣,面如死灰。
他们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王座上,嬴驷缓缓站起身。
他看着司马错的背影,胸中豪情万丈。
“好!”
“好一个司马错!”
“上将军听令!”
司马错猛然回头,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嬴驷走下王座,亲自来到他的面前,将案几上代表着兵权的上将军印,重重地放在了他的手中。
“寡人,命你为平蜀主帅,总领关中、汉中所有兵马,即日出征!”
“寡人给你最大的权力,钱粮、兵马,举国上下,任你调遣!”
“寡人,只要一个结果!”
“胜!”
司马错双手接过帅印,冰冷的触感传来,他重重叩首。
“臣,领命!”
“定不辱命!”
当司马错手持帅印,转身走出咸阳宫时,外面的阳光,正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人能为他遮风挡雨。
这一战,是他自己的正名之战。
绝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