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法租界边缘,圣玛利亚教会医院。
这座由红砖砌成的哥特式建筑,在硝烟隐隐可闻的八月上海,像一座被惊涛骇浪包围的孤岛。彩绘玻璃窗过滤着惨淡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石碳酸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混杂着血腥与绝望的压抑气息。走廊里挤满了从闸北、虹口前线撤下来的伤员,痛苦的呻吟、急促的脚步声和修女们低沉的祈祷声交织在一起,构成战争最真实的背景音。
三楼,最深处一间被临时征用、门口有便衣警卫(夜枭行动组“鹞子”伪装)把守的特护病房。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窗外远处传来的、沉闷如滚雷般的炮声,依旧固执地穿透玻璃,敲打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秦风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如同身下的床单,几乎与死亡无异。他身上连接着几台在1937年堪称顶尖的医疗仪器——一台德国产的手摇式心脏起搏器、一台笨重的美制呼吸辅助装置,还有几根管子连接着吊瓶,缓缓注入着生理盐水和极其珍贵的磺胺消炎药。心口位置被厚厚的无菌纱布覆盖,但那片幽蓝的龙纹印记仿佛拥有生命,即使隔着纱布,也透出一种微弱而执拗的冰冷光泽,与仪器上代表生命体征的微弱曲线艰难地同步起伏着。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意识深度沉沦!】
【龙之心能量恢复:0.5%!状态:枯竭/紊乱!】
【外部高维能量场(战争意志/时空乱流)干扰持续!恢复效率:<1%!】
【系统核心协议:强制休眠中…警告!底层逻辑冲突加剧!宿主潜意识反抗等级:高危!】
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墓志铭。在意识的最底层,秦风感觉自己被囚禁在一个由无尽数据流和刺目红光构成的冰冷囚笼里。每一次试图冲击壁垒,都像撞在烧红的烙铁上,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系统冰冷的逻辑链条如同带刺的荆棘,死死缠绕着他,警告着强行苏醒的代价是彻底的湮灭。然而,囚笼之外,那透过层层壁垒、如同遥远海潮般不断涌来的炮火轰鸣、伤员的哀嚎、以及一种整个民族在生死边缘发出的、不屈的怒吼,却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麻木的意识深处!
申城在燃烧!同胞在流血!
登陆……开始了!
夜莺……李明锐……老道……你们在哪?!
谛听……我的力量……给我醒来!
这些混乱而执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野火,一次次灼烧着系统冰冷的逻辑荆棘,发出滋滋的、仿佛灵魂被炙烤的声音。每一次灼烧,都带来更剧烈的痛苦,但也让那荆棘缠绕的囚笼,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不可察的松动。
病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顾晓梦站在病床前,眼圈深陷,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冰冷的焦灼。她刚刚从隔壁的临时通讯点回来,手里捏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金陵急电,”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空军轰炸机群,依据‘龙影’提供的精确坐标,于拂晓前成功突袭日军‘隼鹰’分队!确认击沉补给舰‘吉野丸’,重创驱逐舰‘海风号’!‘雪风号’受轻伤逃脱!日军登陆部队至少损失三成重装备和部分兵员!登陆时间被迫推迟至少24小时!”
这个消息,如同一针强心剂,瞬间刺破了病房内的死寂!
“好!”一首守在窗边、如同铁塔般的土狼猛地一挥拳头,压抑着声音低吼,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炸得好!狗日的小鬼子!看你还敢嚣张!”
连伪装成护工、正在给秦风擦拭手臂的“鹞子”,手上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顾晓梦却没有丝毫喜悦。她将电文递给旁边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却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军统局上海区区长,代号“渔夫”的陈恭澍。陈恭澍迅速扫过电文,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
“代价呢?”陈恭澍的声音异常冷静,他抬头,目光如手术刀般刺向顾晓梦,又扫过病床上毫无生气的秦风,“‘龙影’强行驱动那台‘谛听’设备,锁定坐标,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现在这个状态……还能再驱动一次吗?”
顾晓梦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她走到病床边,轻轻掀开覆盖在秦风手腕上的薄毯。那个被称为“谛听”的监听设备,此刻黯淡无光,冰冷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像一块失去生命的金属。她拿起设备,手指在那些繁复的纹路上着,感受着那种死寂的冰冷。
“设备的核心能量源,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类似他身体本源的能量。”顾晓梦的声音带着一种挫败和深深的忧虑,“他为了锁定坐标,强行抽取了那种力量……几乎是……燃烧生命。现在,设备和他人一样,都陷入了深度沉寂。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再次启动。”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而且,我们可能暴露了。”
陈恭澍瞳孔一缩:“暴露?坐标暴露?”
“不,”顾晓梦摇头,眼神锐利如刀,“是‘谛听’的干扰!在最后时刻,‘谛听’启动了某种通讯压制功能,虽然只持续了极短时间,能量级别也很低,但根据设备最后传回的反馈,它成功扰乱了目标舰队旗舰‘海风号’在遭受攻击前约15秒的关键通讯指令传递!就是这混乱的15秒,让他们的规避和反击指令未能完全生效!”
陈恭澍瞬间明白了顾晓梦的意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日本人不是傻子!一次精确到可怕的空袭,加上攻击前瞬间的通讯异常……他们一定会追查!一定会怀疑有我们尚未掌握的超时代监听定位手段!”
“没错!”顾晓梦的声音斩钉截铁,“‘隼鹰’分队损失惨重,登陆受阻,日本人现在一定像疯狗一样,在全力追查泄密源头!任何可疑的无线电信号源,任何在事发海域附近的可疑船只和人员,都会被他们用放大镜一寸寸地筛!我们虽然换了船,伪装了身份,但带着重伤员和设备进入法租界,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里是租界,但日本人的眼线和狗腿子,无孔不入!”
仿佛是为了印证顾晓梦最坏的推测,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鹞子”迅速闪到门后,低声询问后打开门。一个穿着医院杂工服、面容普通的年轻男子(夜枭情报组外围眼线)闪身进来,神色紧张地压低声音:
“渔夫,顾小姐!楼下有情况!一个自称从‘虹口圣母堂’调来帮忙的神父,叫保罗·松本的,有问题!他十分钟前进的医院,首接去了院长办公室,然后就在各楼层‘慰问’伤员,尤其‘关心’重伤昏迷、需要特殊护理的病人!他经过我们这层时,在走廊拐角停留观察的时间过长,而且……”杂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走路时,左脚习惯性内扣,右手虎口有很厚的老茧,是长期练习剑道和枪械留下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神父!”
“保罗·松本?”陈恭澍眼神一凛,“日本人!特高科还是海军情报处的?”
“不管是哪边的,目标明确!”顾晓梦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他是冲着‘龙影’来的!必须立刻转移!”
“不行!”陈恭澍断然否决,指着病床上连接着复杂卫生设备的秦风,“他现在的状态,拔掉任何一根管子都可能当场死亡!移动他,就是谋杀!而且,这里是法租界,日本人再猖狂,也不敢明着冲击教会医院抓人!他们只能暗查!”
“那就让他们查不到!”顾晓梦眼中寒光闪烁,瞬间做出了决断,“‘鹞子’,立刻去院长办公室!不管用什么方法,‘请’那位真保罗神父出来露个脸,让他在一楼大厅‘偶遇’一下这位松本神父!记住,要自然!‘土狼’,你守住门口!没有我的命令,天王老子也不准进这间病房!”
“是!”鹞子和土狼立刻领命,眼神锐利。
顾晓梦深吸一口气,走到秦风病床前。她凝视着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然后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个死寂的“谛听”设备。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猛地俯下身,凑到秦风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极其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秦风!听着!我知道你能听见!”
“日军登陆部队被炸了!‘吉野丸’沉了!‘海风号’废了!”
“但更多的鬼子正在扑向上海滩!闸北在流血!宝山在燃烧!”
“我们需要坐标!登陆舰队的坐标!主攻方向的坐标!”
“只有‘谛听’能锁定它们!”
“你的力量……我知道它在!把它……给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晓梦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不是去按设备,而是猛地、决绝地按在了秦风心口那片覆盖着龙纹的纱布之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呼唤、所有对胜利的渴望,透过那层纱布,狠狠注入那颗濒临枯竭的“龙之心”!
几乎在顾晓梦的手指按上心口龙纹的同一时刻!
意识囚笼深处,那由冰冷数据流和刺目红光构成的壁垒,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猛地剧烈扭曲、沸腾起来!
【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精神意志冲击!来源:外部生命体(代号:顾晓梦)!】
【冲击目标:宿主潜意识反抗节点!】
【冲击内容:战况通报/胜利激励/坐标需求/力量引导!】
【逻辑链分析:该冲击蕴含强烈正向情绪能量(希望/愤怒/使命感),与宿主深层意志产生强烈共鸣!】
【警告!共鸣度突破临界点!强制休眠协议逻辑链遭受剧烈冲击!稳定性:41%…38%…35%…】
“轰——!!!”
秦风那被荆棘死死缠绕、濒临破碎的意识核心,仿佛被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狠狠劈中!顾晓梦那带着硝烟与血泪的呼唤,混合着“吉野丸沉没”、“海风号重创”的胜利消息,以及那最核心的、如同泣血般的“坐标需求”,化为一股无法想象的、纯粹而狂暴的精神洪流,狠狠撞在了系统冰冷的逻辑壁垒上!
力量!给我力量!
坐标!给我坐标!
为了上海!为了死去的兄弟!
秦风残存的意志,在这股外来的、同频共振的洪流推动下,发出了有生以来最疯狂的咆哮!不再是徒劳的撞击,而是将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和守护的执念,凝聚成一把燃烧着灵魂之火的巨锤,朝着那己经摇摇欲坠的壁垒,发出了决死的、同归于尽般的轰击!
“咔嚓——!!!”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底层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系统壁垒,在内外双重、同频共振的恐怖冲击下,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强制休眠协议逻辑错误!底层指令冲突!】
【部分权限解锁!】
【警告!龙之心能量濒临归零!强行驱动将导致宿主生命核心崩溃!】
缝隙之外,是无尽的炮火轰鸣、伤员的哀嚎、顾晓梦那带着决绝与期盼的脸庞……以及,手腕上,“谛听”设备那冰冷死寂的触感!
缝隙之内,秦风那燃烧着灵魂之火的意志,如同濒死的狂龙,发出了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咆哮:
“给我……开!”
病房外,走廊拐角。
穿着黑色神父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保罗·松本”,正带着温和而悲悯的微笑,与一位步履匆匆的修女交谈着。他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阴冷而精准地扫过三楼特护病房紧闭的橡木门。他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插在宽大的袍袖里,指尖,却己悄然扣住了一把藏在袖中、安装了消音器的南部式特型手枪冰冷的扳机。
就在他即将结束谈话,准备以“为重伤者祈祷”的名义,走向那扇门的刹那——
“吱呀——”
特护病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只缠着渗血绷带、苍白而虚弱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手腕上,赫然佩戴着那个被称为“谛听”的、黯淡无光的监听设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