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在湿漉漉的城市丛林中狂飙,引擎的嗡鸣低沉而有力,与陈默背包里那个金属匣子发出的、如同警报解除后残留余震般的嗡鸣交织在一起。强大的加速度将陈默死死按在冰冷的合成皮革座椅上,窗外的霓虹与阴影被拉成模糊的光带,雨水在流线型的车身上撞碎成飞溅的水雾。
陈默的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逃亡中积累的疲惫和恐惧。他艰难地侧过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方。雨幕中,那三个如同跗骨之蛆的灰色身影己经消失不见,但那种被冰冷目光锁定的窒息感,依旧残留在皮肤上,如同未散的寒意。老约翰回收站的废墟、腐噬体的咆哮、耳鼠杰克惊恐的脸、锈巢酒吧的混乱与杀戮……一幕幕血腥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定格在三个“清道夫”那毫无生气的漆黑镜片上。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落在驾驶座上那个神秘女人的侧影。银色面具覆盖了她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她操控悬浮车的动作精准、果断,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仿佛刚才从“清道夫”枪口下救走一个人,不过是顺手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
“你是谁?”陈默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浓的警惕,“为什么要救我?还有……‘钥匙’是什么意思?”他的手下意识地护紧了怀里的背包,金属匣子的冰冷触感透过帆布传来。
面具女没有立刻回答。她专注地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街道,悬浮车灵巧地穿梭在车流稀少的旧城区辅路,避开主干道密集的监控网络。车内弥漫着一种高级合成皮革和电子元件冷却液混合的、略带冷冽的气息。过了片刻,她才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冰冷干脆,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叫我‘影’。”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救你,是因为你和‘钥匙’在一起。至于钥匙……”她微微偏了下头,面具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扫了陈默怀里的背包一眼,“就是你怀里那个吵得人心烦的盒子。”
陈默心头一震!“影”?一个代号?她果然知道匣子的事!“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引来那些怪物和……那些‘清道夫’?”
“清道夫……”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们是‘公司’豢养的鬣狗,负责清理一切‘计划外’的污染和……知情人。”她的话证实了耳鼠杰克的恐惧猜测。
“‘公司’?”又一个陌生的名词,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时砂科技(o-Sand Tech)。”影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揭露禁忌的凝重,“一个庞大到你无法想象的实体。表面上,他们是尖端神经义体、生物基因优化、乃至城市核心能源系统的最大供应商,是文明的灯塔。暗地里……”她冷笑一声,“他们是‘污染’的源头,是‘怪物’的制造者,也是操纵‘清道夫’抹除痕迹的黑手。你父亲陈岩,曾经是他们‘时砂同步’项目最核心的研究员之一。”
“父亲!”陈默猛地坐首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他失踪了!和这个匣子有关?”
“失踪?”影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那只是‘公司’对外的说辞。陈岩是主动带着‘钥匙’——也就是‘时砂核心’的原始样本——逃离的。他发现了项目的真相,一个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可怕的真相。他无法接受,所以他选择了背叛,选择了成为‘叛逃者’。这个匣子,就是他留给你的……火种,也是他留给‘公司’的定时炸弹。”
时砂核心?原始样本?叛逃者?火种?炸弹?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砸在陈默的脑海。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剧烈动摇。那个总是带着疲惫笑容、醉心于研究的男人,竟然是窃取了公司核心机密、引发如此恐怖追杀的“叛逃者”?而这个散发着不祥嗡鸣的匣子,竟然是什么“时砂核心”?
“真相……是什么?我父亲发现了什么?”陈默的声音带着急切和痛苦。
影沉默了一下。悬浮车此时己经驶离了旧城区破败的街道,进入了一片更加荒凉、被巨大废弃厂区和高耸冷却塔阴影笼罩的区域。这里几乎看不到灯光,只有悬浮车自身的大灯切开浓稠的黑暗和雨幕。
“真相……”影的声音在雨声和引擎声中显得有些缥缈,“与‘时砂症候群’有关。”
陈默一愣。“时砂症候群”?他知道这个名词。这是近十几年来在城市底层,尤其是重度污染区和旧工业区边缘悄然蔓延的一种“怪病”。患者初期会感到持续的耳鸣、幻觉、精神恍惚,仿佛有无数砂砾在脑海中流动。随着病情加重,会出现肢体僵硬、皮肤呈现不正常的灰败石化感,最终身体会像风化的岩石般崩解,只留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类似砂砾的残留物。官方将其归咎于新型神经污染或基因缺陷,治疗手段收效甚微,患者往往在痛苦和恐惧中死去,被视为城市发展不可避免的代价。
“那……那不是一种病吗?”陈默艰难地问。
“病?”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那是‘公司’掩盖真相的遮羞布!‘时砂症候群’,根本不是病!它是一种……同步失败的副作用!是‘公司’为了追求所谓‘进化’,强行将不稳定的‘时砂能量’注入活体进行神经链接实验,导致受试者精神崩溃、肉体被能量侵蚀异化的结果!那些所谓的‘砂砾’,就是失控逸散的时砂能量残留!”
陈默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想起锈巢酒吧里那些眼神麻木、肢体扭曲的底层人,想起老约翰回收站深处传来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难道那些“腐噬体”……也是……
“你想的没错。”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冰冷地补充道,“‘腐噬体’,就是‘时砂症候群’发展到终末阶段的产物之一!当受试者的精神彻底崩溃,肉体在时砂能量的侵蚀下发生不可控的恶性异变,就会变成那种只凭本能吞噬一切能量源(包括金属、有机物甚至活人)的怪物!老约翰的回收站,恐怕曾经是‘公司’某个秘密处理失败实验体的地点,或者地下有连接污染区的管道。你带走了‘钥匙’——这个最纯净、最高浓度的时砂核心样本——它散发出的独特‘频率’,就像黑暗中最亮的灯塔,足以唤醒附近陷入沉寂的腐噬体,将它们从巢穴深处吸引过来!”
陈默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原来他怀里的匣子,不仅引来了冷酷无情的“清道夫”,还间接导致了老约翰的惨死!它不仅是钥匙,更是灾厄的源头!
“那我父亲……”陈默的声音带着颤抖。
“陈岩是项目创始人之一,他最初也相信着‘进化’的谎言。”影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但随着实验深入,越来越多的失败案例出现,他看到了真相的残酷。他发现‘公司’高层根本不在意牺牲品,他们只追求力量和控制。更重要的是,他怀疑‘时砂’本身……并非人类发现的自然能量源,它可能拥有某种……‘意识’或者‘意志’的残留!这种残留意志会侵蚀链接者的精神,最终将其同化或扭曲成怪物!他试图警告,试图停止项目,但被‘公司’视为威胁。他只能选择带着最关键的原始样本——这个未被‘污染’的纯净核心——逃离,希望能找到抑制或净化时砂的方法,或者……至少不让它落入‘公司’手中成为更可怕的武器。”
悬浮车猛地一个急转弯,冲进了一个被巨大废弃冷却塔阴影完全覆盖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隧道入口。隧道内部一片漆黑,只有悬浮车的大灯照亮前方坑洼不平、布满锈迹和冷凝水的路面。空气变得异常潮湿阴冷。
“那……为什么留给我?”陈默抱着匣子,感觉它从未如此沉重。
“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影的声音在隧道回音中显得有些低沉,“也许他相信血脉中存在着某种联系。也许……他别无选择。‘公司’的力量无处不在,他需要一个绝对无法被追踪、也无法被怀疑的交接点——一个他失踪多年后才成年的儿子。他留下的线索,指向了老约翰。只是他可能也没料到,‘钥匙’的‘噪音’会引来腐噬体,更没料到‘清道夫’的反应会如此迅速。”
悬浮车在黑暗的隧道中行驶了大约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随着靠近,光亮扩大,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被改造过的地下空间入口。厚重的合金闸门缓缓向上开启,露出门后灯火通明的景象。
悬浮车无声地滑入门内。闸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黑暗。
陈默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废弃工业设施改造拼接而成的蜂巢都市。空间高耸,布满了用巨型管道、废弃集装箱、飞船残骸甚至巨大齿轮焊接搭建而成的、层层叠叠的“房屋”和平台。错综复杂的金属楼梯、摇晃的索桥和粗大的管线如同蛛网般连接着各个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焊接火花、食物烹煮以及……某种类似臭氧的味道,但并不刺鼻。光源来自悬挂在穹顶的巨大冷光灯板,以及各个“房屋”窗口透出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和全息投影广告。
街道(如果那些狭窄的金属通道能称为街道)上人来人往。穿着各种风格、打着补丁或挂着自制装备的人穿行其中。有背着巨大焊接工具包的机械师,有穿着防护服、推着装有不明绿色液体容器推车的人,有在路边摊位上叫卖着各种稀奇古怪零件和合成食物的商贩,甚至能看到一些肢体进行了明显非标准改造、散发着彪悍气息的佣兵。这里的人眼神虽然也带着警惕和疲惫,但不同于锈巢酒吧的麻木和绝望,这里更多是一种坚韧、一种在夹缝中求生的韧劲,以及一种……对这片地下空间的归属感。
悬浮车沿着一条相对宽敞的金属通道行驶,最终停靠在一个由巨大废弃燃料罐切割改造而成的“车库”前。车库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穿着简陋外骨骼、手持改装脉冲步枪的守卫,警惕地打量着车辆。
“欢迎来到‘尘嚣’(The Dust Bowl),陈默。”影熄灭了引擎,解开了安全带,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这是夹缝中的避风港,是‘公司’阴影下挣扎求生者的聚集地,也是……你暂时能喘口气的地方。下车吧,带着你的‘钥匙’。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接下来怎么办。‘清道夫’不会放弃,腐噬体也可能会被再次吸引,而‘公司’……他们想要的,远不止是回收‘钥匙’那么简单。”
影推开车门,率先走了下去。冰冷的、混合着机油和金属气息的空气涌入车内。
陈默抱着那个依旧在低语的金属匣子,看着眼前这片混乱、嘈杂却又充满生机的钢铁避难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父亲的遗物不再是单纯的纪念品,它是一份沉重的遗产,一个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更是将他卷入一场关乎人类存亡的、巨大阴谋漩涡的核心。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身的疲惫、伤痕和巨大的谜团,推开了车门,踏入了这片名为“尘嚣”的地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