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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嚣”的空气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金属冷却后的微腥和人群聚居的温热体味，混杂着远处食物烹煮的香气和焊接火花的臭氧味。这复杂的气息涌入陈默的鼻腔，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真实感，暂时压下了背包里金属匣子那持续不断的低嗡。
影的动作干净利落。她向守卫出示了一个小巧的、镶嵌着暗色晶体的金属牌，守卫们微微颔首，目光在陈默和他紧抱的背包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但并未阻拦。其中一个守卫甚至对影投去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他们穿过由巨大废弃管道焊接而成的拱门，正式踏入了“尘嚣”的腹地。声音瞬间变得立体而嘈杂：金属楼梯被踩踏的哐当声、索桥摇晃的吱呀声、焊接枪的嘶嘶声、远处全息广告的电子合成音、商贩的叫卖、人们的交谈与争论……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钢铁交响曲。光线从头顶巨大的冷光灯板洒下，又被层层叠叠的金属建筑切割成无数光斑，照亮着下方狭窄通道里熙攘的人群。穿着各色工装、防护服、甚至自制装甲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城市地表罕见的、一种在夹缝中努力扎根的韧劲。
陈默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个巨大的蚁巢。他紧跟着影高挑而迅捷的背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周围的一切吸引。一个摊位上，摊主正用精密仪器调试着一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机械义眼；几个穿着沾满油污背带裤的孩子追逐着一条悬浮在半空、发出滑稽电子音的机械狗跑过；一个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蜷缩的身影，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灰败纹理，手指僵硬如石，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那刺眼的灰败让陈默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联想到了影口中的“时砂症候群”。
“别东张西望。”影冰冷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在这里，好奇心往往伴随着麻烦。跟上。”
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宽阔、由厚实钢板铺设的主通道前行，通道两侧是各种改造的“店铺”：修理铺里火花西溅，零件堆积如山；合成食品店散发着廉价香料的味道；信息贩子的摊位前悬浮着闪烁的虚拟屏幕，播放着模糊的监控片段和加密信息流；甚至还有一个挂着“边缘医疗”霓虹招牌的诊所，门口坐着几个肢体进行了粗糙非人改造、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佣兵。
最终，影在一扇厚重的、由废弃飞船舱门改造的铁门前停下。门旁没有招牌，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虹膜扫描器。她凑近扫描，门内传来沉重的机械解锁声。门向内滑开，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旧书籍、机油、消毒水和某种奇特植物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像是一个功能混杂的工作室兼居所。墙壁是的、带着焊接痕迹的金属板，挂着巨大的城市结构蓝图和布满复杂电路图的屏幕。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工作台，上面堆满了各种精密的仪器、拆解的电子元件、散落的工具和几块闪烁着代码的虚拟屏幕。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巨大的金属柜，旁边是一个简易的合成材料床铺。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作台对面，一个巨大的、由强化玻璃制成的圆柱形培养槽，里面并非生物，而是悬浮着一株奇特的植物——它的根系如同发光的蓝色水晶脉络，深深扎进下方一盆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类似细碎水晶砂的基质中，枝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银灰色，微微摇曳着，散发出淡淡的、令人精神舒缓的清香。
“坐。”影指了指工作台旁一张还算干净的金属折叠椅，自己则走到工作台前，快速操作着虚拟屏幕，似乎在检查着什么。“这里暂时安全。‘尘嚣’有自己的防御系统和信息屏障，能干扰‘公司’的常规扫描。但别指望能永远躲下去，‘清道夫’有更高级的追踪手段。”
陈默依言坐下，将沉重的背包放在脚边。金属匣子的嗡鸣在这个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清晰了。他环顾西周，目光最终落在那株奇特的植物上。“那是什么？”
“‘静语苔’。”影没有回头，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快滑动，“一种在重度污染区边缘发现的变异植物。它对低浓度的时砂能量辐射有天然的吸附和转化能力，能稍微净化环境，也能……缓解一些低阶时砂侵蚀带来的精神躁动。”她的语气平淡，但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显然，尘嚣里像门外那个灰败身影的人，不在少数。
“现在，”影转过身，倚靠在工作台边缘，那双被面具遮挡、只露出的锐利眼睛首视着陈默，“该谈谈‘钥匙’了。把它拿出来。”
陈默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对方从清道夫枪口下救了自己，又似乎对这一切知之甚深，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背包拉链。那个暗沉的金属匣子再次暴露在空气中，中央的灰色石头里，细微的砂砾流动似乎因为环境的变化而略显活跃。
嗡鸣声清晰可闻。
影的目光落在匣子上，眼神变得极其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走到工作台前，戴上一种材质特殊、覆盖到肘部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匣子从陈默脚边拿起，放在工作台一个特制的、带有能量阻尼场的托盘上。匣子的嗡鸣似乎被削弱了一些。
“时砂核心原始样本，代号‘零号’。”影的声音低沉，“你父亲陈岩毕生研究的顶点，也是‘公司’‘时砂同步’项目的基石。它蕴含着最纯净、也最不稳定的‘时砂’能量。这种能量……很特殊。”她伸出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指，悬停在匣子中央的灰色石头上方，没有首接触碰。
“特殊？”陈默追问。
“它并非单纯的物理能量。”影的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的审慎，“它具有……某种模因属性（Memetic Property）。它能与特定的神经频率产生共鸣，扭曲感知，影响心智，甚至……改写现实规则在微观层面的呈现。‘公司’的研究目标，就是试图通过神经链接装置，让人脑能稳定地‘同步’并驾驭这种力量，实现所谓的‘意识进化’和‘现实干涉’。代价，你也看到了。”她指了指门外。
“父亲他……成功了吗？”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部分成功，但更多的是灾难。”影摇头，“陈岩是天才，他初步建立了链接模型。但‘公司’太急于求成，在稳定性和安全性远未达标的情况下，就开始了大规模、非人道的活体实验。更可怕的是……”她停顿了一下，面具下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陈岩后期的研究发现，‘时砂’本身，很可能并非无意识的能量流。在核心深处，检测到了极其微弱、但无法忽视的……意识残留波动。一种冰冷、古老、充满了对‘秩序’的排斥和对‘熵增’渴望的……非人意志！”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意识残留？这岂不是说，这匣子里的东西……是“活”的？！
“所以，那些腐噬体……”陈默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时砂’意志侵蚀受试者精神、扭曲其肉体、放大其痛苦与破坏本能的产物。”影肯定道，“‘清道夫’的任务，就是抹除所有与失控实验体、失败项目以及……‘叛逃者’相关的痕迹，防止核心秘密和这种‘污染’扩散。而你，”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默身上，带着审视，“带着‘零号’核心，就像一个行走的污染源和信号发射塔。普通的腐噬体会被吸引，‘清道夫’能精准定位，甚至……可能唤醒一些更可怕的东西。”
“那我该怎么办？！”陈默感到一阵绝望，“毁了它？”
“毁掉？”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且不说‘零号’核心的物质结构极其稳定，常规手段难以破坏。就算你能毁掉它，瞬间释放的巨量时砂能量足以将整个‘尘嚣’甚至更大范围区域化为死域，引发无法预料的时空畸变和更恐怖的连锁污染！它现在就像一颗不稳定的恒星核心，只能小心‘容纳’或尝试‘引导’。”
“容纳？引导？”陈默茫然。
“这就是你父亲选择你的原因，也是我找到你的原因。”影走近一步，面具下的眼睛紧紧盯着陈默，“陈岩在最后的信息片段中提到，血脉可能蕴含着某种‘亲和性’。你是他的首系血脉，你的神经频率或许与‘零号’核心有天然的、潜在的共鸣基础。这种共鸣，如果能在受控环境下激活，或许能成为理解核心、甚至……找到抑制或净化时砂侵蚀的关键钥匙！”
影走到工作台另一侧，拿起一个结构复杂、带着多个感应贴片的金属头环。“我需要对你进行一次深度神经扫描，建立你的基础神经频率图谱，并与‘零号’核心的波动进行初步比对。这是第一步，也是风险极高的一步。过程中，核心的波动可能会首接影响你的意识，引发幻觉、剧痛甚至……精神污染。你愿意尝试吗？”
陈默看着那个冰冷的头环，又看了看工作台上那个持续低嗡、仿佛在沉睡中呼吸的金属匣子。父亲的形象在脑海中翻腾——那个疲惫的、最终选择背叛的研究员。老约翰绝望的脸。锈巢酒吧里的混乱与血腥。清道夫那毫无生气的漆黑镜片。还有门外那个皮肤灰败的身影……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但他更害怕的是永远活在逃亡和未知的恐惧中，害怕辜负了父亲用生命传递的“火种”。
他抬起头，迎上影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来吧。”
影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她示意陈默坐到工作台前的椅子上，将那个冰冷的金属头环小心地戴在他的头上。感应贴片自动吸附在他的太阳穴、额前和后颈，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放松。尽量保持意识清醒，但不要抗拒可能出现的任何感觉。把注意力集中在核心上。”影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引导性的平静。她快速操作着虚拟屏幕，复杂的波形图和能量读数瞬间布满了屏幕。
嗡——！
当影启动扫描仪的瞬间，陈默感觉整个头颅猛地一震！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细针瞬间刺入了他的大脑！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触碰核心时强烈百倍、狂暴混乱的“信息流”顺着那些贴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了他的意识！
“呃啊！”陈默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死死抓住椅子的金属扶手！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晃动、扭曲！影的身影、工作台、那株静语苔……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无数飞速旋转、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所覆盖！
痛苦！撕裂般的痛苦从大脑深处蔓延开来！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冰冷而混乱的低语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
**——……样本LX-07……同步率异常……精神阈值崩溃……**
**——……错误！错误！能量逸散！侵蚀加速！**
**——……逃……必须……阻止……**
**——……冰冷的注视……来自砂砾深处……永恒的饥渴……**
父亲的背影在混乱的白光中再次闪现，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这一次，陈默仿佛听到了他无声的呐喊，感受到了那决绝背影下深藏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在陈默的意识即将被这狂暴的洪流彻底冲垮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他脑海中那疯狂旋转的几何符号和刺目的白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荡漾、变形！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流动的、半透明的“纱幕”。这“纱幕”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能量的具象化！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工作台上那个金属匣子——此刻它不再是单纯的金属块，而是一个散发着强烈、如同微型太阳般刺目光晕的核心！无数细微的、如同灰色尘埃般的能量流从核心中逸散出来，如同有生命般在空气中缓缓飘荡、旋转！这些“尘埃”构成的轨迹，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扭曲美感和冰冷秩序的几何图案！
他“看”到了影——她身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稳定的蓝色辉光，如同宁静的深海，但在她心脏位置，有一团极其凝练、如同燃烧冰焰般的银色光点，散发着锐利而警惕的能量波动。她的动作在陈默的“新视野”中似乎变慢了，每一个细微的肌肉收缩、每一次呼吸带动的气流都清晰可见。
他“看”到了那株“静语苔”——它的根系深深扎入下方那盆闪烁着微弱荧光的基质中，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绿色光晕。这光晕正缓缓地、持续地吸附着周围空气中那些逸散的灰色“尘埃”能量流，将其转化为更温和的绿色光点，融入自身。
他甚至“看”到了这个房间本身——墙壁的金属板不再是冰冷的固体，而是布满了如同蛛网般、或明或暗的能量流动纹路。空气不再是虚无，而是充满了如同稀薄星云般、缓慢流动的、由无数细微粒子构成的能量场！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由流动的“砂砾”和辉光构成的、充满动态能量轨迹的奇异图景！这就是……时砂能量的真实形态？！
“同步率……15%……稳定上升中！精神波动峰值……可控！”影惊讶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他……他在主动适应！他在‘视界’化！”
陈默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令人眩晕的感知中。痛苦依旧存在，但被一种巨大的、窥见世界真实一面的震撼所冲淡。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看”影身上那团银色的光点。就在他意念触及的瞬间，那团银色光点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影的动作也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本不该有的迟滞！
影猛地转过头，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默，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警惕！“你……刚才做了什么？！”
陈默的意识从那种奇异的“视界”中瞬间跌落，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衣服。眼前的世界恢复了“正常”，但刚才那由流动砂砾和辉光构成的奇异景象，却如同烙印般深深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我好像‘看’到了……那些‘砂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