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兄考虑周全。"白世琦突然开口,象牙骨折扇"啪"地合拢,截断了赵明凯未出口的话。扇骨相击的脆响在后台格外清晰,惊得正在整理戏服的龙套演员手上一抖。
"不过戏妆未齐,不如等林老板扮相完整再拍?"他眼角含笑,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扳指在煤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赵明凯眉头一皱,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军靴踏地的声响由远及近,伴随着警卫慌乱的劝阻声。
祁煜军装笔挺地闯进来,腰间配枪故意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响:"赵处长!城防司令部急电!"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右手按在枪套上的姿势却透着几分威胁。
趁着赵明凯分神的刹那,祁煜与沈听澜擦肩而过。银色表链在他腕上闪过一道寒光,一张对折的纸条悄无声息地滑入沈听澜的水袖。两人衣袂相触的瞬间,沈听澜闻到祁煜身上淡淡的硝烟味——他刚开过枪。
"失陪。"赵明凯阴沉着脸随祁煜离开,中山装后摆掀起一阵风,带倒了妆台上的胭脂盒。
沈听澜借整理戏服的机会展开纸条,上面用针尖刺出的小孔组成了摩斯密码:「相机有诈,会拍红外影像显密写」。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这种日本最新研发的红外成像技术,连墨水写的密信都能拍得一清二楚。
白世琦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晃动的门帘:"祁军长来得正是时候。"他转向沈听澜,折扇轻敲掌心,节奏暗合《霸王别姬》的鼓点,"林老板可知道,项羽为何败走乌江?"
"刚愎自用。"沈听澜故意高声回答,同时用手指在妆台残留的胭脂上蘸了蘸,在铜镜边缘写下「隔墙有耳」。胭脂在镜面上划出暗红的痕迹,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白世琦会意,朗声笑道:"我看是缺了范增这样的谋士。"说着用折扇拂过妆台,扇面边缘精准地抹去字迹。
他俯身替沈听澜整理靠旗时,袖中滑出一枚银质袖扣,悄无声息地落入她的戏靴。"待会儿剑舞,还请林老板手下留情。"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堂会正式开始,锣鼓声中沈听澜的霸王出场赢得满堂彩。演到鸿门宴剑舞时,本该是范增示意项庄舞剑,白世琦却忽然改动戏词:"今日饮酒乐甚,不如请霸王亲自舞剑?"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戏楼为之一静。
赵明凯在首座眯起眼睛,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这是计划外的变故。沈听澜瞬间明白——白世琦在反试探!
若他舞剑时露出破绽,等于自证身份;若拒绝,又显得心虚。她长笑一声,声如洪钟:"既然亚父有命——"接过道具剑的刹那,她敏锐地察觉到剑柄比平常沉重许多。
是开锋的真剑!剑鞘与剑身相接处泛着冷冽的寒光。
台下祁煜突然起身鼓掌,军装上的勋章叮当作响:"且慢!既然是剑舞,岂能无酒?"他拎着酒壶跃上台,假意踉跄撞向沈听澜。
两人错身时,沈听澜感觉真剑被调换成了普通道具。祁煜的指尖在她腕间一触即离,留下冰凉的触感——是刚才那枚银质袖扣。
"祁军长醉了。"白世琦扶住祁煜,却趁机从他腰间顺走了配枪。沈听澜看得真切——白世琦的手指在枪身上某个位置轻轻一按,那是解除保险的动作。这是要逼赵明凯表态!
剑舞开始,沈听澜每一个转身都暗藏杀机。当她旋身面对赵明凯时,明显看到对方的手指按在了腰间枪套上。而白世琦站在舞台死角,祁煜的配枪不知何时己上了膛。煤油灯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戏楼斑驳的墙面上,宛如皮影戏中的三国杀。
一出戏,三方暗战。沈听澜的剑尖几次险些划过赵明凯的衣襟,却又在最后关头堪堪收住。台下观众只当是精彩的表演,掌声雷动;唯有当事人才知道,方才每一个动作都是生死一线的较量。
最终沈听澜以个漂亮的收剑式结束表演。赵明凯带头鼓掌,笑意不达眼底:"林老板好身手!不知师承何处?"他的右手依然按在枪套上,拇指无意识地着皮扣。
"苏城'金鳞班'。"沈听澜早有准备,额角的汗珠在油彩下闪着微光,"家师余洪春,民国二十年被日军轰炸死了。"这是个查无对证却又合情合理的身份。
她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台下某个角落——那里坐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正用钢笔在节目单上记录着什么。
"难怪..."赵明凯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我听说共党最近也往戏班安插了不少人。"他的视线牢牢锁定沈听澜的表情,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全场霎时安静。祁煜突然大笑,笑声在寂静的戏楼里显得格外突兀:"赵处长职业病又犯了!要我说,林老板这身功夫,倒像保定军校的路子——"他晃了晃酒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当年有个学弟,转行唱戏去了。"
话题被巧妙带偏。宴会后半程,赵明凯再没找到发难机会。散场时,白世琦故意高声邀请:"林老板明日可否赏光到寒舍?家母寿辰,想请您清唱一段。"他的折扇指向西面,扇坠上的玉坠子微微晃动——那是西林巷的方向。
沈听澜心知这是要创造单独谈话的机会,正要答应,赵明凯突然插话:"巧了!明日特务处文艺座谈会,正要请林老板指导呢。"他说着从内袋掏出一张烫金请柬,纸张边缘泛着不自然的蓝色——很可能涂了显影药水。
祁煜冷笑一声,军靴踏前一步:"赵处长,林老板可是我先约的——军械处联欢会。"他亮出盖着城防司令部大印的请柬,印泥的颜色比平常深些,隐约能闻到一丝酸味。沈听澜知道,那是用柠檬汁写密信的痕迹。
三方僵持不下,最后沈听澜打圆场:"既如此,上午赵处长,下午祁军长,晚间白处长,可好?"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指尖却在袖中着那枚银质袖扣——扣面上刻着微型地图。
堂下虚伪的笑声作一片。白世琦的眼睛忽地被光闪了闪,转头看见藤田少佐正在转动左手翡翠戒指,蝴蝶暗纹在清酒里投下诡谲的光斑。那戒指缺了一角,恰如一年前白玥尸体照片上指根的淤青形状。
"白处长喜欢这戒指?"藤田注意到他的视线,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可惜是家传旧物,不便相赠。"他故意将戒面转向灯光,缺失的那一角在酒液中投射出扭曲的阴影。
白世琦举杯的手纹丝不动,酒液却微微晃出涟漪:"阁下说笑了,我只是欣赏这雕工。"他故意让袖口沾酒,借擦拭动作将戒指影像摄入袖中的微型相机。这个动作行云流水,却没能逃过沈听澜的眼睛——她正从铜镜的反光中观察全场。
离席时,一个艺伎突然塞来一张纸条。白世琦在厕所隔间展开,上面是妹妹的笔迹:「藤田实验室,名单在——」后半截被血迹晕染,墨迹与一年前收到的遗书碎片一模一样。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堂会结束出门时,祁煜故意撞了下沈听澜的肩膀:"明日未时,别迟到!"同时将一张字条塞进她衣领。沈听澜摸到纸条边缘的锯齿——是那张红外照片的残角!她的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如果照片被赵明凯的人截获...
夜色中,沈听澜回到云楼,在灯下拼好照片。画面里,白世琦折扇上的"慎独"二字在红外线下显现出隐藏笔迹——「明晚子时,西林巷见」。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照片角落拍到了赵明凯袖中藏着的微型录音机。德国造"蜂鸟"三型的金属部件在红外成像下泛着幽灵般的青白色,录音转盘正在缓缓转动。
灯花"啪"地爆响,惊得沈听澜指尖一颤。她迅速将照片贴近煤油灯,火焰的热度让底片边缘显现出更多细节:录音机侧面的小孔中,露出一截极细的金属丝——那是远程传输天线,意味着今天的对话可能己经被实时传送到某个地方。
"班主!"她突然朝门外高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烦请把明日戏单取来!"
李三爷睡眼惺忪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戏折子。沈听澜接过时故意碰翻茶杯,茶汤泼在照片上,刚好溶掉录音机图像的部分。"哎呀,您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她连声道歉,趁擦拭桌面时将毁损的照片塞入袖中。眼角余光瞥见门缝外有黑影一闪——果然有人监视。
"明日还是照常唱《牡丹亭》?"李三爷打着哈欠问,手指在戏折上留下汗渍。
沈听澜翻开戏折,手指在《游园惊梦》的唱词上:"不,改唱《寻梦》那段。"她提高声调,确保门外的人能听见,"尤其'最撩人春色是今年'这句,要唱得格外缠绵些。"
待李三爷离开,沈听澜的手指立刻转向妆台,拿起眉笔继续勾脸谱,嘴里哼着方才定的唱段。果然,窗外传来极轻的落地声——至少两个人在蹲守。她的目光扫过窗棂,月光将人影投在窗纸上,像皮影戏中的剪影。
煤油灯突然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被困牢笼的鹤。沈听澜凝视着那影子,缓缓展开被茶汤毁损的照片。白世琦折扇上的"西林巷见"西字仍清晰可见,而红外线居然照出了扇骨中隐藏的金属光泽——那折扇里藏着微型枪械!
"好个'慎独'..."沈听澜无声冷笑。这白世琦果然不简单,表面儒雅书生,暗地里全副武装。她取下头上的银簪,轻轻挑开戏服内衬的暗袋——里面除了白世琦给的袖扣,还有一枚从祁煜身上顺来的纽扣。纽扣背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录音带己换,明日按计划」。
窗外,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梆子。沈听澜吹灭油灯,在黑暗中摸出白世琦的银质袖扣。月光下,扣面上的微型地图清晰可见——那是西林巷的平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