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三场雨后初晴,穿透树叶缝隙里的阳光如细密的蛛丝般悄无声息地落下,却又像无数条透明的蛇,在设计院那光滑如镜的玻璃幕墙上蜿蜒爬行,留下一道道泛着潮湿的斑痕。
俞婉清静静地站在三楼走廊的尽头,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扇被光斑模糊的窗户,落在了远处的某一点上。然而,她的注意力却并未集中在窗外的景色上,而是被脚下那地砖缝隙间堆积的梧桐絮所吸引。
她微微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拨弄着那些白色的绒毛,仿佛在数着它们的数量。然而,她的指尖却在无意识中,在那张文庙斗拱测图纸上划出了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茶水间里飘来的对话,如同沾了蜜的蛛丝一般,黏糊糊地缠绕在她的耳膜上,让她无法忽视。
“……你们看今早的城市论坛没?都在传程书记包养了个小女友呢。”小林那甜得发腻的声音,裹挟着拿铁的焦香,传入了俞婉清的耳中。
“有人拍到他和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在文庙后殿独处了两个小时……”
"不会是你吧!你不是穿着白裙子吗?"同事打趣道。
"我哪有那个好运气啊!又不像俞婉清可以天天往市委办公室跑,那个大楼我一次都没去过呢。"小林的声音伴随着几个女同事的嬉笑。
“砰——”
一声清脆的炸裂声响起,打断了小林的话语。那是一只玻璃杯突然炸裂的声音,尖锐而突兀,仿佛在空气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俞婉清的后颈猛地泛起一层细密的战栗,这种熟悉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下爬,让她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雨夜 —— 父亲书桌上那叠未盖章的拆迁批文,边缘被台灯烤出焦痕,她伸手触碰时,纸张边缘的碳粉簌簌落在手背上,像极了此刻图纸上掉落的铅笔灰。
露台下的大片树叶影子,一块连着一块的光斑在交错晃动,叶脉在光里甩成银线。温热的风掀起她案头的图纸,1:50 的斗拱大样图猎猎作响,图上标注的 "望板防腐处理" 被风卷起的角度,恰好遮住了文庙后殿的测绘坐标。
就在一天前,一个牛皮纸信封如幽灵般悄然出现在她的文件夹里。它没有邮戳,没有署名,只有那被雨水浸湿的痕迹,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打开这个神秘的信封。当她撕开信封的一刹那,一张照片宛如一片轻盈的滑板,滑到了桌面上。
照片上,文庙月台上,程伟国正伫立在那里,讲解着飞檐构造。他抬手的动作,在长焦镜头的作用下,被扭曲成了一种充满暧昧的拥抱姿态。而在照片的旁边,用红笔圈出的箭头异常显眼,旁边还写着一行字:“市委书记的手放得可真是地方啊!”。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将照片翻到背面。只见那上面,洇开的炭痕字迹犹如扭曲的蜈蚣,令人毛骨悚然。上面写着:
“同样的照片程书记也有一份,周三前撤销你的维护方案,否则整个越城都会看到你们两个的’情事‘。”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钢笔,笔尖凝固的墨水也是这种腥甜的味道。
刚刚路过走廊时听到同事的议论声,她明白敌人己经开始行动了,此时的俞婉清内心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程书记刚刚调到越城不久,根基尚未稳固,又因为越城古城的规划备受争议,如今再遭遇这样的新闻,对他的影响可想而知。
俞婉清心里清楚,这一定是宏达那边的人所为,程书记肯定也心知肚明。可是照片上那只放在屁股上方的手,的确是事实。那是他们在台基上讨论方案时,俞婉清一个没站稳,身体往后倾斜了一下,程伟国顺势扶了她一把。其实那并不是屁股,而是腰,然而从照片的角度看,却像是程书记的左手放在了俞婉清的屁股上。
"俞工~"小林像只小猫般轻盈地倚在她的肩膀上,一股奶糖的味道扑面而来,打断了俞婉清的思绪。小林亲昵地用一只手穿过俞婉清的腋下划拉着她面前的鼠标,点着她桌面上的文件夹,鼠标的光标在"城西地块勘察报告" 文件夹上停顿了三秒。
"哎呀,小林你不要瞎胡闹,这些资料都是很重要的。"俞婉清夺过了小林手中的鼠标,熄灭了电脑屏幕。
"某些人现在升官了!变成专家组组长了,就不愿意跟我这种小职员做朋友喽~"小林憋着嘴说。
"别阴阳怪气的,还有我是副组长,副的"俞婉清把小林的头从她的肩膀上推正。
小林今天穿的白裙子下摆绣着一圈樱桃图案,鲜红欲滴。俞婉清低头时注意到她第三颗纽扣松脱的线头——与上周五在停车场看见的、从张副院长奥迪A6里下来时,那条鹅黄色连衣裙的破损位置分毫不差。
小会议室的百叶窗漏下的光斑在张副院长的钢笔上跳动。张副院长的钢笔在"越城古建保护专项"的烫金文件袋上轻叩:"专家评审组质疑你的排水设计。"他突然将文件袋往回一拽,金属扣在桌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对了,城西地块的岩土样本数据检测的进度如何了?在金属扣与桌面的摩擦声中,俞婉清不经意间瞥见张副院长的小拇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
——和小林前几天在朋友圈晒出的“一周年礼物”有些相似。窗外洒下的阳光,恰好映照在文件袋上印着的“档案”二字上。
“送检的样品中途出现了破损,又更换了两次,还要再等一周报告才能出来。”俞婉清的目光移向窗外,那扇敞开的窗户把手上,卡着一片落叶,在吹来的风中瑟瑟发抖。
当她回到办公室时,小林己经离开了。她按下电脑的开机键,顺手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那瓶尚未开封的 "冷水" 香水正在轻微晃动,不知何时己被打开,瓶身的倒影中,映出一条白色的裙子正偷拍她的电脑屏幕。她顺着影像的方向抬头望去,门口却空无一人。俞婉清整理着桌上的资料桌下的裙角一次又一次地扫过电脑桌下的主机箱 —— 那里插着的 U 盘正乖巧的默不作声。
“或许是精神过于紧张,产生了幻觉吧。”俞婉清这样宽慰着自己。
太阳己经下山了,在张副院长那间略显昏暗的办公室里,那片叶子仿佛被时间定格了一般没有丝毫要掉落的迹象,还卡在那扇窗户的把手上,只是此时它没有一丝波动,。它就像是一只窃听的耳朵,悄然倾听着室内的一切动静。
而此时,张副院长正紧紧地拥抱着小林,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那只小拇指带着戒指的大手正穿进白色连衣裙的第三颗纽扣顺时针揉捏着。小林那甜腻的呢喃声,仿佛能融化人的心房。她轻柔地说道:
"哥哥放心," 她的声音混着空调出风口的风声,甜得发腻,"俞婉清的电脑密码是她父亲忌日,城西地块的原始勘察数据,我己经拷贝到加密硬盘了。" 办公桌上的台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照亮了文件柜最底层 —— 那里锁着的 2001 年拆迁批文原件,封条上的火漆印,和俞婉清父亲铁盒上的痕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