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着结满海盐的舱壁,独臂死死箍住妙妙滚烫的小身子。渔船在墨绿色浪涛里筛糠般颠簸,每一次起伏都像要把这破木壳子拧成麻花。
柴油机喘得越来越弱,听着跟临终前的哮喘病人似的。昏黄的油灯光晕在舱顶狂舞,把老渔民那张刻满海风的脸劈成明暗两半,他早忘了锅里熬着的腥臭鱼汤,就那么抱着膝盖缩在炉子边,浑浊眼睛首勾勾瞪着舷窗外的墨色漩涡,活像盯着什么要吞船的海怪。
怀里的妙妙在破毯子里缩成个虾米,高烧退了点,可身子却软得像团棉花。她紧阖着眼,眉心揪成小疙瘩,干裂嘴唇不停翕动,漏出些零碎呓语:“…冷…妈妈…钥匙孔…好黑…齿轮在转…”
每次她浑身抽搐,皮肤下那些幽绿纹路就跟着明灭,像快死透的萤火虫扑棱翅膀。我拿粗糙毯角擦她额上的冷汗,动作僵得像在摆弄锈铁疙瘩——我这辈子杀过变异体,黑进过最高防御系统,可抱着这被技术和时间磋磨得只剩一口气的小生命,才知道什么叫束手无策。
“乖…妙妙不怕…”我喉咙干得冒火,挤出的字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可这安慰屁用没有,她呼吸越来越急,带着哭腔的呻吟像针似的扎我耳膜。
正乱得头大,脑子里突然闪过道老早以前的画面——孤儿院某个夏夜,闷热得像蒸笼的宿舍里,有个记不清脸的保育员阿姨好像哼过支调子简单的歌…鬼使神差地,我就张开了嘴,跑调又破音的嗓子在满是柴油味和鱼腥味的船舱里响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虫儿飞…虫儿飞…”
我拼命想拽回记忆里的调子,可脑子就跟生了锈似的,只能笨拙地重复。
“你…你在思念谁…”
这破歌在风浪和机器轰鸣里细得像根线,要多可笑有多可笑。老渔民从阴影里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有几分怜悯,还有更深的…忧惧。
可就这么着,怀里不停抽搐的小身子居然真的松了一下!妙妙紧锁的眉头舒开点,呼吸也匀了些,还往我怀里拱了拱,像只找暖窝的小猫。她嘴唇不再念叨那些“钥匙孔”“齿轮”,而是轻轻喘出句:“…虫…虫儿飞…”
见这法子管用,我也顾不上自己嗓子跟破锣似的,扯着调子一遍遍地唱: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一遍又一遍,我这破嗓子成了这绝望船舱里唯一的动静。妙妙的呼吸总算长了些,虽说还弱,但那种濒死的抽搐明显少了。她好像真在这破歌搭的窝里,得了点喘息的空。
可就在我刚松口气时,她眼皮底下的眼珠又开始飞快转动,嘴唇一张一合,清晰吐出个让我心胆俱裂的名字:“周…阿姨…”
周阿姨?!不是她妈林晚秋?!我歌声猛地卡住,心脏像被冰钳子狠狠攥住。周阿姨是谁?尘封阁那个周默然?可档案里写着他是男的,还在 AFPI 实验室塌的时候死了!难道妙妙烧糊涂认错了人?
这念头还没转完,新的疑问又像冰水浇头——档案里“自杀”的林晚秋成了马尼拉湾的幽灵船主,现在妙妙念叨的却是本该死去的周默然?这破事儿越来越乱,跟打了死结的渔网似的。
“周…阿姨…钥匙…对不上…”妙妙又哼唧起来,小身子绷得死紧,好像在扛什么天大的疼,“…塔在…呼吸…压过来了…”
塔在呼吸?压过来了?这不是老渔民说的“塔压”吗?!
“丫头说啥?!”一首跟礁石似的老渔民突然蹦起来,几步冲到我跟前,浑浊眼睛瞪着妙妙痛苦的脸,满是惊骇,“塔压?!她咋知道塔压?谁告诉她的?!”
“是她烧糊涂说的!”我赶紧解释,“她刚才还叫了周阿姨!”
“周…周…”老渔民跟被雷劈了似的,脸“唰”地白成纸,踉跄着撞在舱壁上,手指抖着指向妙妙,“不可能…那个姓周的女人…五年前就跟‘晚秋号’一起被塔吞了!连块木板都没剩!她咋可能…”
他话没说完,船身猛地一震,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像是海底有什么巨物狠狠撞了船底!
“轰隆——!!!”
这动静不是风浪,是带着金属颤音的闷响,从深海里传上来的!
就在这时,妙妙突然发出声凄厉尖叫,小身子弓得像张弓,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她皮肤下的幽绿纹路“腾”地爆发出强光,一股冰冷又混乱的能量波以她为中心炸开!
我感觉右臂像抱住了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就麻了!怀里的妙妙体温忽高忽低,她眼睛“唰”地睁开,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灰白色,还在不停地转,跟“清道夫”的扫描仪似的!
然后,一个冷冰冰的电子音从她嗓子里冒出来:“检测…到…核心…钥匙…坐标…暴露…威胁…等级…最高…清除…指令…下载中…”
“妙妙!”我魂都吓飞了!是 AFPI 埋在她身体里的清除程序!肯定是靠近马里亚纳这片区域,被激活了!
“妈的!是塔!塔在抓她!”老渔民绝望地吼着,扑到舷窗边,指着外面突然翻起巨大漩涡的海面,“塔压!就是塔压!它要把船拖下去,把钥匙拖回去!”
渔船像片树叶似的被卷进漩涡,疯狂打转,被一股从深海来的恐怖吸力拽向漩涡中心。柴油机最后哀鸣一声,彻底没了动静。油灯“噗”地灭了,船舱里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到处是失重的混乱。
在这片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轰鸣里,在渔船坠向深渊的最后一刻,我死死抱着怀里那个被冰冷程序控制、不停挣扎的小身子。妙妙灰白的瞳孔在黑暗里闪着非人的光,电子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念着清除指令。
早就没声儿了。刚才那点温情早被碾得粉碎。
我这个猎人,抱着最后这把“钥匙”,掉进了“塔”张开的血盆大口。也许所有谜团的尽头,就在这深渊底下。可我知道,要挖出那些答案,得拿血和火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