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在墨汁般浓稠的夜海里颠簸,柴油机粗重的喘息声贴着耳膜,像极了濒死巨兽的哀鸣。咸腥冰冷的海风灌进低矮的船舱,却怎么也吹不散我心头的阴霾。左臂断口处缠着老渔民粗糙处理的布条,浸透了鱼腥味,每一次摇晃都扯得钻心,那种幻痛仿佛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更让我感到冰冷的,是心底无尽的茫然——坐标己经广播出去,风暴正在肆虐,而我和妙妙,作为这场风暴的“钥匙”,此刻却像两片无根的浮萍,在这怒海边缘随波逐流。
妙妙还是蜷缩在渔网围成的角落里,裹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破被。老渔民熬的鱼汤腥气刺鼻,我强忍着灌下几口,胃里立刻翻江倒海起来。我用仅存的右手撑着挪到她身边,颤抖着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又冰凉,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老渔民那点虎骨酒,也不过是勉强吊着她最后一口气。她皮肤下那些幽绿的纹路黯淡了些,却依旧像蛰伏的毒藤,死死缠在她身上。
“钥匙?”老渔民蹲在炉子旁,吧嗒着没点燃的烟卷,浑浊的眼睛在昏黄油灯下闪着幽光,“城里都传疯了。收音机里那个鬼叫,还有…”他从油腻的裤兜里摸出一个屏幕碎裂、缠满胶带的旧手机,费力地戳了几下,递到我眼前。
屏幕上是深网论坛的截图,画质模糊,显然经过多次转拍。置顶的帖子标题血红刺目:【“倒悬之塔”坐标己确认!花圃当立!园丁必死!】 正文里是一串复杂得让人头晕的空间动态参数,还标注着马里亚纳海沟的锚点。发帖人ID叫焊武帝的电子骨灰。下面的回复刷得飞快:
- “坐标是真的!我手臂里的‘怀表’刚才自己震了!指向太平洋!”
- “草!老子在曼哈顿!身上这破镜子也在震!AFPI的狗腿子刚才踹门了!”
- “坐标收到!‘花盆’兄弟们!是时候让‘园丁’尝尝被‘修剪’的滋味了!线下组队!搞它娘的!”
- “别信!这是陷阱!AFPI在钓鱼!我隔壁的‘花盆’刚响应坐标召集信号,人就被‘清道夫’拖走了!”
- “管他陷阱不陷阱!横竖都是被吸干!不如搏一把!老子在横滨码头!有同路的没?”
看着这些疯狂的留言,我感觉后背发凉。全球的“花盆”都被点燃了,就像压抑千年的死火山突然喷发。恐慌、愤怒、绝望中的孤注一掷…信息在深网和现实中疯狂发酵、扭曲。有人自发串联,有人仓皇躲避,更多的人在迷茫和恐惧中不知所措。而AFPI的“园丁”和“清道夫”像被激怒的蜂群,抓捕、清除、封锁消息…城市陷入了更深的混乱。这场由我引发的风暴,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烈度,席卷全球!
“看明白了吧?”老渔民收回手机,眼神复杂,“你们俩,现在是黑白两道通缉的‘头号钥匙’。‘花盆’们想抓你们当‘带头大哥’去砸场子。‘园丁’们想抓你们回去‘格式化’。”
他指了指舱外漆黑的海面,“这船,最多再撑一天到吕宋。靠了岸,你们是死是活,跟老子没关系。别把‘园丁’的‘除草机’引到老子船上就行!”
吕宋?我盯着舷窗外无边的黑暗。那是个陌生的国度,语言不通,举目无亲。我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孩子,只剩一条断臂,口袋里只有那块冰冷的硬盘和黯淡的碎片,还有全球通缉令。这处境,简首比十死无生还绝望。
“丫头…还能撑多久?”我声音嘶哑,目光死死盯着妙妙惨白的小脸。
“看造化。”老渔民搅动着腥臭的鱼汤,“身子像漏了底的破船,精气神都快散光了。除非…”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我空荡荡的左臂断口,“…找到能‘补船’的‘神仙胶’。”
神仙胶?我心里猛地一动。这是隐喻,还是…
“别想了!”老渔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嗤笑一声,“老子在这片海上漂了大半辈子,听过不少‘海鬼’传说。说马里亚纳海沟底下,不光有AFPI那‘倒悬塔’,还有更邪门的玩意儿…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时间浆糊’?扯淡!真有那玩意儿,还能轮到你们?”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恐惧的阴影。
时间浆糊?我想起尘封阁老板周默然扭曲的身体,想起AFPI档案里“相位偏移”、“寄生体反哺”的字眼…难道那“倒悬金字塔”深处,真的存在能影响生命时间的物质?这会是救妙妙的唯一希望?可那地方,现在是全球风暴的中心!是AFPI重兵把守的巢穴!是无数“花盆”飞蛾扑火的目标!
去,就是闯入龙潭虎穴,自投罗网。
不去,妙妙必死无疑。
就在我被绝望彻底压垮的时候——
嗡…嗡…
我贴身藏着的、那块来自自己断臂的暗红碎片,毫无征兆地传来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冰冷的、指向性的脉动!它似乎…在感应着什么?方向…指向渔船前进的方向?东南方?吕宋?
与此同时!
昏迷中的妙妙,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急速转动!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发出几个极其微弱、几乎被海浪声淹没的气音:
“…塔…钥匙…妈妈…”
妈妈?!我浑身一震!李锐的妻子?妙妙的母亲?她不是…档案里提过,早在妙妙确诊罕见病不久就因承受不了压力自杀了?她怎么会和“塔”、“钥匙”扯上关系?是妙妙意识混乱的呓语?还是…那“种子库”核心数据里隐藏的、更深的秘密?
碎片对吕宋方向的感应…妙妙昏迷中呼唤的“妈妈”…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联系,像两道微弱的探照灯光,刺破了眼前的浓雾,却又将更深的、更庞大的阴影投射出来!
吕宋,不再是简单的逃亡终点,而成了一个指向未知谜团的路标!
“老头!”我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老渔民,“靠岸后,带我们去吕宋!找能接收深网信号的地方!还有…你听过一个叫…”我犹豫了一下,吐出那个名字,“…林晚秋的女人吗?大概五六年前,从大陆过来的?”
“林晚秋?”老渔民搅动鱼汤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睛瞬间眯起,锐利如鹰隼!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你找她?干什么?”
有戏!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可能…是这孩子的母亲!也可能…知道怎么救她!” 我指了指妙妙。
老渔民沉默了。油灯昏黄的光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跳动。船舱里只剩下柴油机的轰鸣和海浪的拍击。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秋…‘晚秋号’的船东…马尼拉湾‘幽灵港’的‘摆渡人’…”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舷窗外无边的黑暗大海,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五年前,‘晚秋号’连人带船,消失在‘魔鬼三角’(指吕宋附近一片神秘海域)…官方说是海难。但老子知道…她那船,最后发出的求救信号…断断续续…就他妈在重复两个字…”
他转过头,焊工镜片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带着海风腥咸与死亡气息的字:
“塔…压…”
塔压?是“塔”在“压”?还是某种…以“塔”为名的恐怖存在?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这深沉的夜海,变得更加幽暗、更加凶险!妙妙昏迷中呼唤的妈妈,竟与这片神秘的海域、与“塔”的传说、甚至与死亡失踪紧密相连!老渔民那恐惧的眼神绝非作伪!
渔船依旧在朝着吕宋的方向破浪前行。但我知道,靠岸绝非终点。等待我的,不是安全的避风港,而是一个交织着深网风暴、AFPI追杀、离奇失踪、死亡传说以及一个垂死孩子渺茫生机的——更大的漩涡!
我这个断臂的猎人,怀抱着满身谜团,正驶向风暴的最中心。而在那风暴深处,“塔”的阴影,与“妈妈”的呼唤,正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引诱着我踏入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