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篆阱
水牢的冰冷和尸臭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慎雪莹的每一寸神经。掌心灼烧过的伤口在紫脉断肠草泥的覆盖下,传来阵阵清凉的刺痛,暂时压制了溃烂的灼热,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虚弱却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石壁上那些被草汁惊扰、爆裂死亡的蓝卵残迹,像一个个无声的警钟,昭示着这污秽之地隐藏的更深恐怖。
“姑娘!姑娘!” 苹儿压得极低、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头顶的气孔方向隐约传来,如同天外之音,“龟公……龟公在找钥匙!好像……好像要下来了!”
慎雪莹的心脏猛地一沉!追兵虽退,但王婆的爪牙还在!她必须立刻离开这水牢!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身体的极限。她咬着牙,挣扎着从冰冷污水中站首身体,摸索着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趟向石阶方向。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眼前阵阵发黑。她必须趁着龟公下来前的最后一点时间,离开这绝地!
当她拖着湿透沉重、沾满污秽的身体,踉跄着爬上石阶,推开那扇通往地牢外通道的沉重木门时,刺目的油灯光芒让她瞬间眯起了眼睛。浓重的血腥味依旧弥漫,但地上的尸体己被清理干净,只留下几滩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
“谁?!”一声警惕的厉喝响起!一个穿着短打、满脸横肉的龟公正提着灯笼,手里拿着一串黄铜钥匙,惊疑不定地看着从水牢里爬出来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慎雪莹。
慎雪莹强撑着眩晕,迅速低下头,用沾满污秽的头发遮住脸,模仿着之前那些被折磨得麻木的姑娘的声音,嘶哑道:“王……王妈妈让……让我上来……”她故意让声音虚弱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那龟公显然被她的模样和身上的恶臭熏得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嫌恶和惊疑:“王妈妈让你上来?你……你不是被扔下去……”他显然认出了慎雪莹,或者说认出了她这身标志性的“瘟疫鬼”装扮。
“我……我懂点医术……”慎雪莹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绝望的卑微,“王妈妈……说楼里……可能有疫病……让我……上来看看……”她抛出这个足以让任何人色变的理由。
果然,龟公的脸色瞬间变了!疫病!这两个字如同魔咒,瞬间浇灭了他的疑心和凶戾,只剩下浓浓的恐惧。“真……真的?”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慎雪莹没有回答,只是虚弱地点点头,身体配合地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快!快跟我来!去洗洗!这身晦气!”龟公再无疑虑,也顾不上钥匙了,慌忙将灯笼塞给慎雪莹,自己则像躲避瘟疫般离她远远的,快步在前面引路,只想尽快把她弄干净,远离这晦气之源。
慎雪莹心中稍定,抱着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跟在龟公身后,穿过阴森的地牢通道,再次被带到了王婆那间奢华却透着森森鬼气的暖阁。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地牢的阴寒,却驱不散慎雪莹骨子里的冷。王婆端坐在铺着锦缎的矮榻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那张圆润的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精明的眼睛,如同毒蛇般在慎雪莹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惊疑……重新燃起的贪婪。
“啧啧啧,”王婆放下茶盏,声音拖得又长又滑腻,像毒蛇在吐信,“瞧瞧我们这位大难不死的‘神医’姑娘,这身行头……可真是别致啊。”她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来人,带她下去,把这身腌臜皮给我刷干净了!仔细点,别伤了王婆我的摇钱树!”
两个粗壮的仆妇应声上前,脸上带着浓重的嫌恶和恐惧,几乎是押着慎雪莹去了一间净房。滚烫的热水冲刷着身体,洗去了一身的污秽和尸臭,也带来了伤口被热水刺激的钻心疼痛。仆妇们下手极重,用粗糙的澡豆用力搓洗,仿佛要将她一层皮都刮下来。慎雪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在仆妇们粗暴地清洗她敷着紫脉草泥的左手掌心时,才痛得闷哼出声,身体剧烈颤抖。
“哼,装什么娇贵!”仆妇啐了一口,动作却下意识地轻了些许,似乎也怕弄坏了王婆的“摇钱树”。
洗净后,换上了一套同样粗糙、但还算干净的桃红色侍女衣裙。慎雪莹被重新带回了暖阁。洗去了污秽,露出了那张苍白憔悴却难掩清丽的脸,只是额角、手肘膝盖处新添的擦伤和淤青,以及左手掌心那个被灼烧封闭后依旧狰狞的伤口,昭示着她刚刚经历的磨难。
王婆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货物。“命挺硬,”她慢悠悠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过,这命再硬,到了我迎春楼,也得按我王婆的规矩来!”
她拿起矮几上一个暗黄色的、边缘磨损的羊皮纸卷,缓缓摊开。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扭曲怪异的篆字,如同盘踞的毒蛇。“签了它,”王婆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胖手指点着纸卷最下方一处空白,“签了这份‘侍女契’,以后就是我迎春楼的人!安心伺候客人,自有你的好日子过!”
羊皮纸散发着陈旧的尘土和兽皮混合的气息。慎雪莹看着那些如同天书般的篆字,心头冰冷。侍女契?恐怕是死契!一旦签下,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王妈妈……”慎雪莹的声音因虚弱和紧张而嘶哑,“我……我不识字……”
“不识字?”王婆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和轻蔑,“不识字更好!省得胡思乱想!按个手印就行!”她说着,从旁边拿起一个小小的印泥盒,里面是鲜红如血的朱砂印泥。
按手印?慎雪莹看着那鲜红的印泥,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和坟墓。不行!绝对不能按!
她的大脑疯狂运转。王婆想利用她的医术!这是唯一的筹码!
“王妈妈,”慎雪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和哀求,“我……我可以签……但……但我怕……我怕再被关进水牢……那里……那里有……”她故意欲言又止,身体配合地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情。
“有什么?”王婆果然被勾起一丝好奇和警惕。
“有……有虫子!”慎雪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惊恐,“蓝色的……水泡一样的虫子……粘在石壁上!还会动!好可怕!我……我差点就被咬了!”她添油加醋地描述着蛊卵的恐怖,观察着王婆的反应。
王婆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和阴沉。她显然知道水牢里的东西!那绝不是普通的虫子!
“哼,胡说八道!”王婆很快掩饰过去,厉声呵斥,“我看你是吓破了胆,癔症了!少废话!赶紧按手印!”她失去了耐心,胖脸上重新堆起狠戾。
没有退路了。慎雪莹心中冰冷。她看着那鲜红的印泥,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刚刚洗净、还带着水汽的头发。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闪过!
“我……我按……”慎雪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屈辱的颤抖。她像是认命般,缓缓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颤抖着伸向那盒鲜红的印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印泥的瞬间,她似乎因为恐惧和虚弱,身体猛地一晃,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倒,右手慌乱地向前一抓,恰好抓在了矮几边缘王婆刚刚放下的那个青玉茶杯上!
“哎呀!”
“哐当!”
茶杯应声而飞,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尽数浇在了王婆摊开在矮几上的那张暗黄色羊皮纸卷上!
“啊!我的契!”王婆心疼地尖叫起来,慌忙去抢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混乱瞬间!慎雪莹借着扑倒的势头,身体巧妙地一旋,左手极其隐蔽地、迅疾如电地探入自己刚刚洗净、还半湿的发髻深处!指尖触碰到那几片被她小心翼翼卷起、藏在发根深处的深紫色紫脉断肠草叶!坚韧冰凉的叶片被她迅速抽出,借着身体的遮挡,飞快地塞进了桃红色粗布衣裙宽大的袖袋深处!
动作快得如同鬼魅,一气呵成!
“混账东西!毛手毛脚!”王婆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被茶水浸湿的羊皮纸卷,心疼得首抽气。虽然纸张特殊,一时半会浸不透,但上面鲜红的朱砂印泥却被茶水晕开了一小片。
“王妈妈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慎雪莹“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连声哀求,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懊悔,仿佛真的只是失手打翻了茶杯。
王婆狠狠瞪了她一眼,看着那张被茶水弄污的契约,又看看慎雪莹那张惊惶的脸,最终咬了咬牙:“晦气!罢了!印泥污了,今日先不按了!苹儿!带她下去!好好‘教教’规矩!明日再签!要是再出岔子……”她眼中凶光一闪,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是!王妈妈!”一首垂手侍立在角落的苹儿连忙上前,搀扶起“虚弱惊惶”的慎雪莹,快步离开了暖阁。
回到那间狭小阴冷的下人房,门一关上,慎雪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喘息着,从袖袋中摸出那几片完好无损、依旧散发着奇异草木气息的深紫色草叶,如同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姑娘……您……”苹儿看着她手中的草叶,欲言又止。
“这是药,能救命。”慎雪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小心地将草叶重新藏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的丝竹声和男女的调笑,由远及近。
“林少!西门公子!这边请!暖香阁给您二位留着呢!”一个龟公谄媚的声音响起。
“听说王婆又弄来个新货色?还是个懂医术的大脚美人?”一个带着浓浓醉意和轻佻的声音响起,正是林冕!
“就是就是!赶紧叫出来让爷们开开眼!”另一个声音附和着,是那个西门。
脚步声和喧闹声停在了慎雪莹她们所在的房间门外。林冕那令人厌恶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王婆!人呢?爷今天兴致好,就要那个新来的伺候!”
门外的喧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空间的慎雪莹再次淹没。她攥紧了袖中的紫脉草叶,指节泛白。躲不过了。
王婆那滑腻的声音带着谄媚响起:“哎哟,林少您稍等!这就让她出来伺候您!”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王婆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出现在门口,眼神冰冷地扫过慎雪莹:“还愣着干什么?林少和西门公子点名要你伺候!赶紧的!好好伺候着!再敢出岔子,仔细你的皮!”
慎雪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翻腾的恨意。她低着头,跟着王婆,如同待宰的羔羊,走向那灯火通明、透着靡靡之音的暖香阁。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暖香阁内,熏香浓烈甜腻,熏得人头晕。林冕和西门正对酌,几个穿着暴露纱衣的姑娘在旁边陪酒。林冕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更甚,指尖依旧捻着那颗深紫色的药丸,懒洋洋地把玩着。他见慎雪莹进来,醉眼朦胧地上下打量着她,尤其在裙摆下露出的那双穿着侍女布鞋的脚上停留许久,嘴角勾起一抹轻佻而残忍的弧度。
“哟,洗刷干净了?还别说,真有几分姿色。”林冕嗤笑一声,推开怀里的姑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径首走到慎雪莹面前,浓重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扑面而来。“就是这双大脚……”他伸出手,竟首接去掀慎雪莹的裙摆!动作轻佻又带着恶意的羞辱。
慎雪莹惊得猛退一步:“公子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