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州猛地关掉了屏幕。办公室里骤然恢复死寂,只剩下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眼前仿佛还残留着夏安安那双燃烧的眼睛,和她手腕因用力而绷紧的线条。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昂贵的皮革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心头那股莫名的、带着灼痛感的烦躁。他习惯掌控一切,习惯用金钱和权势铺就道路,也习惯接受随之而来的、或真或假的感激涕零。夏安安是个彻底的异类。她接受了他的“施舍”,却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把他给予的一切——珠宝、职位、甚至是这个“恩人”的身份——都轻飘飘地推了回来。
她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铜墙铁壁般的世界,不痛,却持续地、顽固地提醒着他某种东西的缺失。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越压越低,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滚过。一场酝酿己久的大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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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的温柔,而是倾盆的、狂暴的宣泄。豆大的雨点裹挟着风势,狠狠砸在傅氏集团总部高耸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仿佛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天色暗沉得如同傍晚,整座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之中。
夏安安站在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安全门隔绝了外面办公区空调的恒温,这里只有湿冷的空气和更清晰的、震耳欲聋的雨声。她低头看着手里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塑料袋,里面是刚从便利店买来的、最便宜的袋装面包,还有一个同样冰冷的饭团。
忽然,楼梯上方传来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
夏安安的动作顿住,下意识地将拿着面包的手往身后藏了藏,身体也往墙壁的阴影里缩了缩。这里很少有人来,尤其是在这种下班后的暴雨天。
脚步声停在了她所在的这一层平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挡住了上方透下来的一点微光。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昂贵的雪松香水和外面雨水的湿冷,瞬间弥漫开来。
傅寒州。
他站在那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深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冷硬的喉结。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深潭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探究的暗色取代。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先是扫过她藏在身后的手,然后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最后,竟精准地、毫不掩饰地定格在她握着面包的左手手腕上——那几道疤痕暴露的位置。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肆虐的暴雨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夏安安感觉手腕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骤然绷紧,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猛地将左手完全缩回身后,挺首了脊背,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带着疏离的浅笑:“傅先生。”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傅寒州没有回应她的问候。他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步一步,缩短着两人之间那本就不远的距离。他身上带来的压迫感,混合着烟草和冷雨的气息,瞬间填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夏安安能看清他深色衬衫上被雨水洇湿的深色痕迹,以及他眼底那翻滚的、她看不懂的暗涌。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她的左手腕,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锐利的、想要穿透皮肉的探究。
“你手腕的疤,”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每一个字都敲在夏安安紧绷的神经上,“哪来的?”
雨点疯狂地砸在安全门旁边的窄窗上,水痕纵横交错,模糊了外面灰暗的世界。傅寒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铁箍,骤然勒紧了夏安安的呼吸。他眼底翻涌的暗色,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被触动了某种禁忌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审视。
夏安安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冰冷的怒意填满。她将剩下的面包连同塑料袋一起,用力攥在手心,廉价的塑料发出刺耳的窸窣声。她迎着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层薄冰般的讽刺。指尖传来廉价的塑料触感,还有面包那过于柔软的、毫无筋骨的质地。她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面包在嘴里迅速化开,带着一股工业香精的甜腻味道,粘在舌头上,咽下去时刮得喉咙有点疼。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目光落在自己拿着面包的左手手腕内侧。
那里,几道细长、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的疤痕,如同几条丑陋的蚯蚓,蜿蜒着隐没在袖口边缘。即使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触感。每一次不经意地看到它们,记忆深处那股皮肉烧焦的糊味、木头爆裂的噼啪声、还有令人窒息的浓烟,就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那灼热的幻象。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倔强。她低头,就着消防通道里昏暗的光线,又咬了一口冰冷的面包。
就在这时,消防通道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夏安安惊愕地抬起头,就看到傅寒州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额前的碎发还滴着水,身上昂贵的西装也狼狈不堪,但他的眼神却依然锐利。
他看着夏安安手里的面包,眉头皱得更紧,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面包扔到地上。“你就吃这个?”他的声音低沉而愤怒。夏安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倔强地抬起头,“这是我自己买的,不用你管。”
傅寒州盯着她,眼神里有恼怒也有一丝心疼,“你就这么跟恩人说话?”
夏安安咬了咬嘴唇,别过头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傅寒州冷笑一声,“谁怜悯你了,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么作贱自己。”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地拨了个电话,“给我送些吃的到消防通道。”
挂了电话,他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目光落在夏安安身上,“等着吧。”
夏安安心里有些慌乱,却还是嘴硬道:“我不稀罕。”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了精致的餐盒。傅寒州打开,里面是香气扑鼻的饭菜。他拿起一份,递到夏安安面前,“吃。”
夏安安犹豫了一下,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接过餐盒,小声说了句:“谢谢。”
傅寒州看着她吃饭的样子,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些,窗外的雨似乎也小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夏安安挣扎了一下,但傅寒州抱得很紧。“跟我走。”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夏安安愣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傅寒州半拖半拽地带出了消防通道。外面的雨还在下,但己经小了很多。傅寒州带着她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只有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声。夏安安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傅寒州要带她去哪里,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举动。
车在一座豪华别墅前停下,傅寒州拉着她下了车,走进别墅。别墅里温暖而明亮,与外面的雨幕形成鲜明对比。傅寒州把她带到客厅,让她坐下,然后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你先喝点热水暖暖。”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夏安安接过热水,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傅寒州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认真地说:“以后别再吃那些便宜的面包了,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夏安安心里一暖,却还是嘴硬道:“我自己能解决。”傅寒州笑了笑,“嘴还是这么硬,不过我会让你慢慢习惯依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