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声音艰涩得如同生锈的刀在粗粝的砂石上拖动,“……王崇山……位高权重,牵涉甚广……此时动手,恐……恐于主人明日大计……不利……”
这苍白无力的推脱,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身为影卫,从不需要思考“为什么”,只需执行“做什么”。质疑主人的命令,本身就是最大的背叛。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似乎也凝滞了一瞬,光影不再摇曳。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变得沉重如实质,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肺腑的刺痛。
书案后的沈砚,身体微微前倾。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紧抿的薄唇和下颌冷硬的线条。那双眼眸,在烛光难以企及的暗处,骤然亮起两点寒星,锐利得能刺穿灵魂。
他没有说话。
但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窒息。我的指尖己经深深陷入掌心皮肉之中,细微的刺痛提醒着我此刻的清醒与僭越。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艰难挪动。
终于,他动了。
不是暴怒的呵斥,也不是疾言厉色的质问。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从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紫檀木大椅上,站了起来。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轧般的沉重感。
他没有看我,目光似乎越过我,落在了窗外无尽的雨夜深处。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审视一件失去了价值的器物。
“三娘,”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我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你,是我手里最锋利的刀。”
他缓缓踱步,绕过宽大的书案。月白色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股迫人的气势,随着他的靠近,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将我淹没。
“刀钝了,或者……”他停在了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锦袍上细密的银线暗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烟墨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气息,“……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俯视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落在我低垂的脸上,像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
“便是废铁。”
冰冷的判决落下,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那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口。废铁……原来,这就是我最终的归宿?不,或许连归宿都算不上。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绝望与不甘的冰冷气流猛地从肺腑深处冲撞上来,带着血腥气,首冲喉头。我猛地抬起头!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迎上他的目光。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服从,仅仅是因为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无处可逃的冰冷窒息感。我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也许是雨水,也许是别的什么滚烫的东西,视野里他的面容在烛光下晃动,冰冷而遥远。
“属下……”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腥气,用尽了我仅存的、被碾碎后残存的力气,“……做不到。”
“做不到?”
沈砚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瞬。那不是笑,是寒冰骤然开裂时,露出的更深邃的黑暗与危险。他微微歪了歪头,像在审视一个从未见过的、古怪至极的物件。
“我养你十年,教你杀人技,不是让你告诉我‘做不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的咽喉!快如闪电,重若千钧!我的呼吸瞬间断绝,眼前猛地一黑,身体被那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向后方!
“砰!”
后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物体上,剧烈的震荡感穿透脊骨,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刺目的红色瞬间涌入视野——那是垂落的红纱帐幔!身下是柔软的锦缎,却冰冷刺骨,上面绣着繁复而俗艳的鸳鸯戏水纹样——是那张为明日大婚准备、铺陈一新的婚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香——新漆、新木、新绸缎、还有熏染的香料——混合着沈砚身上那股清冽的松烟墨气,劈头盖脸地将我淹没。窒息感像铁钳般扼紧了我的喉咙,视线因缺氧而模糊、晃动。红烛的光芒透过摇曳的红纱,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诡谲而暧昧的血色。
沈砚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我完全覆盖在浓重的阴影里。他的一只手依旧如铁钳般死死扼着我的喉咙,另一只手却撑在我耳侧的锦被上,俯视着我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烛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狂暴的暗流,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灼热地喷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冰冷怒意,还有一丝……一丝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失控的喘息,“杀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手软?嗯?”
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榨干,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求生的本能,以及被压制到极限、被逼入绝境的某种东西,如同地底熔岩般轰然爆发!一首紧握在右手指间、被体温焐得微温的那柄柳叶薄刃,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遵循着刻入骨髓的本能,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向上刺出!
目标——他在锦袍领口上方的那一小片肌肤,以及肌肤之下,那颗跳动的心脏!
刀锋刺破空气,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锐响。
预想中皮肉被撕裂的触感并未传来。
手腕,在刀尖距离那片肌肤毫厘之距时,被一只滚烫如烙铁般的手掌死死攥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刀锋悬停,微微颤抖着。冰冷的刃尖,正正抵在他心脏搏动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月白锦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窒息感依旧存在,但更强烈的,是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剧痛,和他近在咫尺、带着血腥气的灼热喘息。他的胸膛在我指尖下方剧烈起伏着,那致命的刀尖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轻微地颤动着。
烛光透过红纱,将我们笼罩在一片摇曳的、如同血海般的暗红里。他扼住我喉咙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力道却似乎微妙地松动了半分,让我得以吸入一丝带着甜腻香气的、稀薄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