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硬着头皮,迈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挪到沈砚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浓烈的松烟墨香和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一阵阵眩晕。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冰凉,迟疑地、极其轻微地搭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触手是锦缎光滑微凉的触感,以及其下紧实而蕴藏着力量的肌肉线条。属于“三娘”的本能让她瞬间就摸清了肩颈肌肉的走向和几个关键的穴位——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练就的、对人体弱点的精准把握。
她不敢用力,更不敢用任何专业的手法,只能笨拙地、模仿着想象中柳姨娘那种柔弱无力的姿态,用指腹极其轻微地、毫无章法地按压着。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搓一块木头。
沈砚似乎并未察觉异样,或者说,他此刻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的手法上。他只是闭着眼,眉心微蹙,任由那双冰凉笨拙的手在自己肩颈处毫无作用地“按摩”着。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她自己如雷的心跳。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就在阿宁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压垮时,沈砚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慵懒的沙哑,仿佛沉浸在某种模糊的思绪里:
“唱支小曲儿听听。”他像是随意吩咐,“就唱……你常唱的那支《锁南枝》。”
唱……唱曲?!
阿宁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柳姨娘会唱曲儿她知道,可她阿宁……她只会杀人!别说《锁南枝》,她连童谣都不会唱!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这比易容被识破更致命!一开口,绝对露馅!
“大……大人……”阿宁急中生智,模仿着柳姨娘娇怯的哭腔,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嘶哑,“妾身……妾身嗓子……咳咳……前几日受了风寒……咳咳咳……一首没好利索……咳咳……又干又疼……怕是……怕是唱不出来了……咳咳咳……”她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显得无比可怜。
她赌沈砚此刻的状态并不十分清醒,也赌他并非真的想听曲,只是随口一提。
果然,沈砚似乎被她的咳嗽声打断了思绪,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再强求。他依旧闭着眼,身体似乎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真的很疲惫。
阿宁的心刚放下一点点。
突然!
一只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覆上了她正在“按摩”的手背!
阿宁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一颤!差点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那只手宽大、干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冰凉僵硬的手指包裹住,阻止了她那毫无意义的按压动作。
沈砚的手并未停留,而是顺着她的手背,缓缓上移,抚过她纤细的手腕,最后,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狎昵的力度,抚上了她易容出的、属于柳姨娘的脸颊!
粗糙的指腹带着薄茧,划过她脸上那层冰凉黏腻的易容泥。阿宁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指腹在她颧骨处细微的、属于易容接缝的地方停顿了一瞬!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完了!被发现了!
然而,沈砚的动作并未停止。他的指腹带着一种审视般的、甚至是带着点……怜惜?的力度,在她易容出的脸颊上缓缓着,从颧骨到下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依旧闭着,眉头却微微蹙起,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阿宁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放在砧板上、等待解剖的物品。易容泥粗糙的触感和沈砚指腹的温度形成诡异的对比。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沈砚的手离开了她的脸颊。
紧接着,他微微侧过身,抬起头。
阿宁惊恐地看到他那张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俊美逼人的脸,在眼前放大!他闭着眼,薄唇微启,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温热的气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意味,轻轻地印在了……她易容出的唇上!
冰冷、粗糙、带着劣质胭脂和胶泥混合气味的“唇”,被一片温热的、带着酒气的柔软覆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阿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唇上那一点诡异的触感上!冰冷与温热,虚假与真实,厌恶与震惊……种种极端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体内轰然爆发!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压住,让她连一丝颤抖都无法发出!
沈砚的吻很轻,很短暂,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习惯性的、安抚的动作,随即又靠回了椅背,发出一声更加深长的、带着浓浓倦意的叹息。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累了……”他含糊地低语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退下吧。”
阿宁如同被赦免的死囚,浑身脱力,几乎要软倒在地。她甚至忘了伪装柳姨娘的姿态,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多宝格,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顾不上了!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没有转身就跑,只是低着头,用那嘶哑病弱的声音,颤抖着应了一声:“是……妾身……告退……”
然后,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用最快的速度,踉跄着扑向后窗!推开窗,翻身跃出!动作狼狈得全无章法,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肺腑,吹得她一个激灵!唇上那点温热的、带着酒气的触感,却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比脸上那层劣质的易容泥更让她感到恶心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
她像一道白色的惊弓之鸟,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朝着西后罩房的方向亡命奔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赶紧离开这里!
回去!烧掉那身该死的衣服!洗掉这身恶心的味道!
明天……明天还得扫地!